「是。」祿相忠於太子,這點毋庸置疑,國舅親於鳳翔,朝中皆知,除了這二者外,若真要說誰還能左右聖上,那就只剩權大勢大的閻相,而閻相,不只聖上將他視為明師益友,太子更須敬他三分。
靈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動之不易,也得設法將他給我拉下來!」
面有難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靈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件差事。
「……臣遵旨。」
臨江撒網,江魚俱獲,偏漏一魚。
太失策了。
坐在案內兀自生火的靈恩,原以為已做到與長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攏了所有該拉攏者,更認為早已將國舅勢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來,整座長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無人敢明目張膽地處處與他作對,可他卻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來,實際上卻在搖擺不定的閻翟光,且讓玄玉趁隙拉攏走了閻翟光為其效力。
可閻翟光從未在朝中開誠佈公投於哪一方,亦否認與玄玉沾上任何關係,他一來無借口興師,更無從去證實此事,即便這個懷疑再合理不過。
這是在逼他痛下殺手嗎?
這些年來,他與玄玉,表面上看似聯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麼,玄玉定會遵旨辦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裡其實不是這般,他倆其實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鳳翔外,看似無害的玄玉實比鳳翔更加深險。
給他們機會為國效力,也給他們機會在他登基後留一個活命之道,偏偏這些個皇弟們都不願與他做手足,全都要當奪嫡者,這教他還能怎麼放他們一條生路?
權勢是一顆擱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橫奪,就必須有滅頂的覺悟。
斬草還需除根,總有天,他要親手將他們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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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
才剛從軒轅營回來,就被袁天印拎進書房裡與那票理錢的管事們,沒日沒夜地結算今年獲利的帳目,當燕子樓頭昏眼花地步出書房,想去王府裡挖罈老酒犒賞自己一下時,沒想到早就等著他的府內管家,硬是搶過他手中的酒罈,趁他還神智清醒時,將他再趕至玄玉辦理公務的堂上。
坐在案裡看著燕子樓一臉饞相地瞪著管家手中所抱的酒罈,玄玉雖是同情他,但還是不能在事情辦完之前任他醉個痛快,於是揚手示意管家退下,讓乾瞪眼的燕子樓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
「九江至洛陽的官道,物資往返情況如何?」等著看今年歲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順當。」燕子樓隨即呈上剛剛出爐的帳目。
他邊翻邊問:「九江至長安的陸運呢?」
「驛站收入頗豐。」說到這個陸運,就是讓他公務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運?」玄玉再指出另一個九江的命脈。
燕子樓痛快地繞高了嘴角,「在宣王向聖上告狀,聖上因而下令停止內鬥後,信王的態度表面上是有軟化了,自去年起,巴陵與丹陽通商以來,咱們九江賺了不少過路費。」
埋首在帳目裡的玄玉,聽完後緩緩抬起頭,瞅著他瞧了一會後,饒有興味地在唇邊掛著一抹笑。
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的燕子樓,狐疑地睨向他。
「王爺……在看什麼?」
一手撐著下頷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開口閉口都是錢的模樣很有趣。」
他馬上拉下了苦瓜臉,「王爺以為我願意嗎?」現下他是既要忙帶兵又要忙著打點九江的商務,時常三過家門而不入那倒也罷了,他就連想要小酌幾口都會被拖去辦公。
「軒轅營情況如何?」不再損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後,把話題轉到今日找他來的另一件正事上。
「軍員數已增加,目前在余將軍與樂將軍麾下之軍最多,操訓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領有固定的軍俸,采募兵制募來的民兵遠比他們預料中的來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軍解散後,散於民間的軍人,能夠有個依歸之處,且上頭還有袁樞、袁衡等前南軍重量級的人物領著,軒轅營的進展比他們預期中來得好。
「你呢?」玄玉莞爾地看著眼前固執的男人,「你還是只收會喝酒的兵?」軒轅營兵分三派,獨獨只有燕子樓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這麼少,他不怕往後余丹波又把他當成衝鋒的前將軍來打頭陣?
不改其志的燕子樓,還是一臉的倔強,「這是男兒本色!」
「別生事就行了,知道嗎?」相信他做事極有分寸的玄玉,對這事並不怎麼反對。
燕子樓大剌剌地咧著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氣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樂浪那邊還好說話,你要當心丹波隨時都可能會揍你一頓。」讓手下的兵在營中喝酒?重紀律的余丹波哪會容許這等事,他最好是把皮繃緊一點。
他頓時笑意一收,臭著臉,指著眼眶上的淤青,「我已經領教過了。」
「你去忙吧。」忍著笑的玄玉朝他擺擺手。
「謝王爺。」如獲特赦的燕子樓,早等不及去喝個痛快。
在門口處與燕子樓擦身而過的袁天印,在接到尹汗青派人傳來的回報之後,面色凝重地走至玄玉面前。
「朝中有什麼消息?」
「汗青近來較少在閻相府上走動。」袁天印邊說邊將手中的折子收回袖內。
玄玉頗感興趣,「為何?」敢情是三地跑太多,尹汗青終於受不了奔波之苦了?
袁天印說出代為轉告的隱憂,「汗青說,即便閻相有意要為王爺隱瞞,太子遲早會發覺閻相站於咱們這邊,又或許,太子早已知情。」
玄玉登時面色一改,沉重地豎起了眉心。
「不能再拖了嗎?」
「閻相已盡力了。」袁天印無奈地攤著兩掌,「再讓閻相如此下去,只怕日後閻相在朝中將會綁手綁腳,處處施展不開來。相較於代宣王在朝中處處走動的國舅,以及行事明目張膽的祿相,眼下就只剩閻相仍保持低調,始終隱而不發。」
直至現下,仍是在表面上與閻相裝作是陌路人的玄玉,為了其他的皇弟,也為多疑且記恨的太子,仍是傾向於保持現狀。
袁天印不得不為閻翟光說話,「閻相雖對這事不置一詞,但王爺得知道,閻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深知自己這些年來相當對不住閻翟光,玄玉歎了口氣後,誠心地開口。
「改日回長安時,我再親自登門向閻相謝罪。」據尹汗青說,閻翟光在與他聯手之後,心底總是有點不踏實,為了安閻翟光的心,也為了換來閻翟光不悔的全力效命,他得再好好地與閻翟光一敘。
袁天印徐徐再道,「這一回,王爺要正大光明的走閻相府大門而入。」
玄玉不語地看著前方,心底很是明白袁天印在暗示些什麼。
「王爺與太子正式決裂,只是早晚。」不死心的袁天印,這回不再暗示,而是直接地說出他得準備迎接即將面臨的局面。
他輕聲一笑,「終於到了恩斷義絕,無法回頭的時刻了嗎?」
「王爺……」
「師傅不需再提絕情之事,我心底有數。」玄玉朝他揚起一掌,示意他什麼都不必再多說。
「王爺,太子不會放你一馬的。」袁天印心焦地踱至他的面前,一字字地向他警告,「事關生死,更攸關太子之位,太子是決計不會再對王爺睜隻眼閉只眼。」
「可我還是要忍。」玄玉卻向他搖首,「也還是要等。」這可是他在拜入師門後,最先習到的兩門重要學問。
袁天印繞高一眉,「等宣王?」
先將袁天印請至桌案旁坐下後,轉身走至案後也坐下的玄玉,交握著十指,眼眸燦亮地瞧著袁天印。
「鳳翔的耐心不若我多,我要他先與太子鬥個兩敗俱傷。」這不是一場誰先揭竿,或誰突襲就有勝算之仗,為官一如沙場運兵,唯有在有把握時出手全力進擊,才有勝算。
恍然大悟的袁天印有些訝異,「所以王爺才要閻相再忍忍?」
「沒錯。」他微微一笑。
「等到了之後呢?」不放心的袁天印,話還是追在他後頭。
聆聽著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沉默的玄玉聽出了其中袁天印真正想傳達的聲音。
是試探,是心憂。
這個總怕他會稍有失策,或是不慎的袁天印,還是一如以往地將心思繞著他轉,處處代他張眼看清前方的路途,以免他將會迷途,他不明白,當年的玉權,怎會看不出袁天印這顆關懷的心?
玉權怎麼可以辜負他?
「王爺?」
「玉權對我說過。」他仰起臉,眼中有著緬懷,「若要狠,就別留情,千萬別給自己留條軟弱的後路,因為那條路,就將是你日後的後悔之道。」
從不知玉權曾對他說過這些的袁天印,萬沒想到,玉權雖是站在敵方,可卻願在死前以過來人的身份,替另一個接續玉權之道的他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