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是不臣?」
百忙之中抽空自丹陽前往採石的德齡,在巡視完伏羲營上下之後,與負責搬遷與重建伏羲營的狄萬歲,一同來到營中軍牢外,面對裡頭那群仍是不肯臣首楊國的南國戰俘,德齡不禁眉心深鎖。
自杭州回來後,始終在觀察著德齡一舉一動的狄萬歲,站在他身旁拱手以稟。
「回王爺,這班敗俘乃固守京畿丹陽者,曾隸屬前南國太子麾下。」
「因此都有武人寧死不屈的脾氣?」打過滅南之戰,也曾親眼見過丹陽城破之時的景況,德齡很能明白關在裡頭的那些人在想些什麼。
「是。」以為他將怪罪的狄萬歲,兩眼牢牢盯審著他的表情。
豈料德齡僅是一笑,眼底,有著激賞。這反倒讓訝愕的狄萬歲出乎意料之外。
舉步離開軍牢外的德齡,揚手示意留在原地的狄萬歲同他一道走。
「募兵方面呢?」現下的伏羲營正朝三個方向走,一是以原有伏羲營兵員為班底,一是募兵以增兵員,另一,則是得設法打動軍牢裡那些為數龐大的前南國軍員。
「還需要點時間。」因德齡的財務狀況是眾王爺中最佳的一個,加上戰後流離失所無業之民為數眾多,因此在募兵上並無困難,大致上都已安排妥當,目前就只差得將募來的兵員重新訓練。
聽完他的回報後,德齡的反應僅是頷首不再過問,這讓狄萬歲反而窩不住心底的疑問。
「王爺放心將伏羲營交給卑職?」打從伏羲營遷營以來,德齡為何敢把一切事務全都交給他這麼個陌生人來辦?就算他是由趙奔所薦,在不知他有何能耐、也沒親眼見他幹過什麼大事業的德齡,怎能輕易相信他並且將大任托付給他?
「當然。」
「何以信之?」始終得不到個入主伏羲營答案的狄萬歲,非得趁這機會把話問清楚。
「因你是狄萬歲。」德齡瞥他一眼,「如此而已。」
他垂下頭,「卑職並無顯赫功業。」充其量,他也不過只是個揚州守將而已,在這兒兵階高他一等者比比皆是。
德齡聳聳肩,「你不過是時運不濟。」經商講求時機與運勢,而文人從仕,武人從戰,則都得要有官運,沒那個運,就算是再有長才也只能淹沒在人海之中。
「王爺不怕卑職難以服眾?」重建伏羲營不難,真正難的是,在他上頭那些老拿著官位壓他的將軍們。
「有本王在,誰敢對你不服?」德齡輕易地就看出他的難處,「若真要個頭銜才能讓你方便打理伏羲營,本王可立即派人去長安替你討個官來,不然,把你往上拉個幾品當個將軍亦是小事一樁。」
不想讓德齡認為他在討賞,藉機要個一官半職,狄萬歲連忙反駁。
「王爺,卑職並非──」
德齡卻已下決定,「平定丹陽圍剿南國殘軍有功,整頓伏羲營亦有功,回頭我就命人設法將你拉至車騎將軍,在那之前,你就再忍忍。」在朝中養了那麼多官是幹什麼用的?若是連這也不成,那他買也要買來。
怔看著眼前的德齡,狄萬歲反覆回想著這些年來在揚州之時,同僚們口中那個既愛財又好逞強的德齡,以及當他趕赴杭州之時,親口說出德齡有心的趙奔,在提及德齡時臉上信任的笑意。
片段片段交織的言語,在他腦中混攪成一團後沉澱了下來,靜看著德齡的側臉,他不禁開始相信起軍中流傳著的一句話。
戰爭能逼迫人成長。
「你聽著。」準備離營的德齡,在離開前回首慎重向他叮嚀,「你要用何人,只消知會本王一聲即可,只要你能打點好伏羲營,本王不過問任何瑣事,亦不問你用的是何手段,本王只要求你一事。」
「何事?」他趕忙打起精神。
「日後若再遇戰事,必定得讓你手中的伏羲營軍員存活下去。」德齡一掌重按著他的肩頭,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他,「千萬,別再出現另一個以死斷後的韋將軍,別讓那些信任你的人死在你手中。」
看淡官僚體制,從不指望上位者能對他說出這番話的狄萬歲,默然了好一會,隨後他起誓性地向德齡拱手。
「遵命。」
命人送德齡出營後,狄萬歲獨自在校場上站了許久,隨後他招來副官命副官率隊之後,大步走向軍牢。
「開門。」在牢官迎向突然造訪的他時,他不理會地直走至地底下的牢房裡,站在牢門前吩咐。
「但……」牢官不確定地看看裡頭所關,無一日不想衝出去的俘兵,再看向帶了大批人前來的他。
他厲瞪一眼,隨即讓深明他骨子裡是德齡親點的伏羲營統帥的牢官速開牢門。
當牢門開啟的同時,站在狄萬歲身後的小隊人馬亦同時拔出陌刀對準牢門,而裡頭手腳皆上銬的俘兵們,則是紛紛起身聚站在門前。
老早就不想再與這些軟硬不吃的南國殘軍再周旋下去,狄萬歲選擇在今日快刀斬亂麻。
他掃視著眼前眾人,「這是我最後一回告訴你們,你們可以選擇與盛長淵一般為國盡忠,亦可選擇為了你們身後一家老小,以及丹陽城的百姓們積極的活下去。」
還以為他這回有什麼新花招的眾人,不以為然地哼了哼。
狄萬歲往後站了一步,自門前讓出一條路來,「現下本將給你們兩條路,一是留在伏羲營為信王效力,二是踏出此門離開採石,為了你們前南國繼續追尋復國大業。」
當下立即有人不信邪地舉步上前準備踏出去。
狄萬歲冷聲提醒,「但本將要告訴你們,只要誰有心復國,誰就是我楊國之敵,就是我親刃的目標。不僅如此,身為軍人,就該有與同袍共患難的準備,誰若是棄同袍性命不顧敢踏出門一步,我定讓他的同袍與他同生共死。」
本欲踏出牢門的執金吾馬上止步,忿忿轉首瞪向以身後眾人性命相脅的他。
「南國早已不復存在,如今整座山河已是我楊國的天下。」狄萬歲絲毫不掩眼中的忿意,「今日我若讓你們再次為國添亂造反,那就是對不住好不容易才盼到戰火消熄的百姓,為了百姓,殺了你們,我不會有悔更不會心軟!」
聽他話裡全都拿百姓二字來壓他們,總覺得狄萬歲是存心要讓他們有愧的執金吾,並不想辯解什麼,只是冷聲淡道。
「忠臣不事二主。」
狄萬歲嘲弄地問:「當堯光皇帝在長安醉生夢死之時,他可還會記得你們這班愚忠的臣子?」
「太子殿下他──」知道抬出堯光是自取其辱後,執金吾隨即再提出令他們念念不忘的另一人。
「玉權早已是一壞黃土。」狄萬歲迅速截斷他的話,末了還看不起地把話擲回他的臉上,「對個死人效忠?你們可真對得起只想好好過日子的百姓。」
氣漲著臉的執金吾,在想踏出牢門時,卻遭身後的同袍給拉回牢門裡。
狄萬歲朝身後彈彈指後,對眼前一眾大喝。
「要繼續為死人當忠臣者,那就別只是光說不練,盡節吧!」
霎時數柄陌刀齊扔向牢裡,在頂上牢窗外的朝陽照射下,將一室映照得亮晃晃,被他此舉怔住的眾人,難以相信地瞧著一地的陌刀。
他不耐地問:「還不動手?」
執金吾快速彎身拾起一柄陌刀,在舉刀欲衝向狄萬歲之時,狄萬歲身後的副官立即率眾將更多的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動彈不得的執金吾,看著狄萬歲走上前來,一手拿去他手中的陌刀後,改將陌刀擱貼在他的面頰上。
「殺你,容易。」狄萬歲老實地告訴他,至今他們仍能保留一命的原因,「對於你們這班不降之臣,我大可不必理會你們的固執與癡愚,直接殺了你們免留後患,但信王卻堅持要招降你們並留你們一命。」
「信王?」
「當你們在此地死守著愚忠大夢之時,你們可知,你們家中老小,是何人所奉所養?是何人為你們安家?」狄萬歲一把扯過他,「是信王!是信王代你們養活你們的家人,是信王為他們修屋、替他們送米!」
愕張著眼的執金吾,錯楞了半晌後,喃聲在嘴邊說著。
「我不信……」
狄萬歲使勁將他甩回牢內,「不信我可以讓他們親口告訴你!」
被同袍扶起的執金吾,一手抹去頰上被劃出來的血痕,兩目直直地望向他。
「你無法取代盛將軍的……」
「取代?」狄萬歲冷淡地道,「我是要超越他。」
一室寂然中,執金吾看不清背對著朝陽的狄萬歲的臉龐。
「日久見人心。」他沉穩的聲音,徐徐在牢中迴響,「我可以等,而你們,也給我張大了眼睛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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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陽,軒轅營。
為整合九江兵力,已與樂浪和燕子樓分頭行事的余丹波,這日剛自九江城回營,在回自己的大帳辦公前,他順道走了一趟校場,去看看當初那些主動或被動分配到他麾下的新兵和前南國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