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她起得很早。最近她都早睡早起,吃得非常清淡,她可不要再來一次折騰了,否則她肯定會崩潰掉的。她整理整理,開著那輛酒紅色的VIVID小車,漫無目地的逛啊開的。
曉揚邀請她晚上一起去她家吃年夜飯,她表面上是答應了,心裡很不舒服。要去哥哥家又不好,上次回絕了人家的好意;回老家,又沒人;找新竹的朋友,又提不起勁,更怕打擾人,然後想到張人傑曾說過要帶她回家吃年夜飯,心裡就一陣哽咽……唉,亂成一團的思緒,怎麼辦呢?
圓山保球館。
天陰。
江郁昕有整套球具,只買了兩局,她怕自己體力不繼。
她是個左撇子,打的架勢還不錯,球鞋是黑色滾黃邊,很出風頭的樣子。
她打得慢慢的,偶爾啜幾口紅茶,享受著打球的感覺。
總覺得有人盯著她看,就在左邊隔壁第二個球道。
怎麼搞的?感覺不自在,球也不太會打了。
手機響了,她脫下打球必備的腕套,接起電話。
「你現在在外面?呦,天下紅雨了,一大早?!你在外面耶,好稀奇……什麼?你、你在打保球?不會吧,你能打嗎?」曉揚忍不住調侃她。
「還好吧,是滿累的,但好久沒運動了。你要不要來?我在圓山。」
「你以為我那麼閒啊。今天晚上來嗎?」
「再說吧……」
「還再說,過年耶,一個人怎麼吃年夜飯啊,真是的。好啦,不聊了……」
一局未打完,她就看見張人傑出現在玻璃門口外。
噢,可惡的曉揚。
張人傑也學著她開始戴起墨鏡來了,看不見眼神的情況下,那種猜不透的感覺很可怕,因為江郁昕不知道他是來吵架的,還是來破鏡重圓的。
他坐下,坐在她香奈兒背包旁的椅子上。一語不發,看她打球。
她看著他的動作,自己是驚訝的,但還能保持鎮定,他露出微笑,不過感覺不是挺好的。
「怎麼、怎麼、怎麼都找不到你?」她竟然結巴了。
「去南部出差!」
「是嗎?我聽說你失蹤了,老闆也找不到你,那你要是出差,也可以打個電話跟我說一聲啊!」
「說了又如何?誰介意呢?」他冷笑道。
糟了,江郁昕有不好的預感。
「我介意啊……」她說這句話時是毫不考慮、發自內心的,甚至說得有點生氣。
「當真介意?」他的口氣充滿不信任。
「當真介意啊。」她決定不管他到底現在是知不知道Pete的事,就當沒事。萬一他提了,再看看怎麼辦好了。
張人傑靜了一下,抿嘴,手指弄得答答響的,好像在忍著某些情緒……
她看在眼裡,控制自己別不打自招。
「對不起,一時之間覺得自己丟盡了臉,所以就躲起來了……」他說的是電視的事。
「噢……」江郁昕一聽他這麼說,更加愧疚,球也不打的坐了下來。「該對不起的是我吧,都是我連累了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天晚上我要跑出醫院。就是一個念頭,我不要待在醫院,一個很恐懼的感覺,然後我就逃掉了。」
張人傑不禁搖頭歎氣。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子只會讓周圍的親友更加擔心你,萬一你有個什麼,我們該怎麼辦呢?不要一時的情緒,就苦了大家都要找你,要不是曉揚記得你以前的輝煌紀錄,我們可能會找你找到全台北市都翻過來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傷害那麼多愛你的人的心呢?」他慢條斯理的說著,藏在雷朋墨鏡後面的眼睛,隱住他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
「對不起……」江郁昕說得哽咽。
「我沒差啊,你呢,就要花很多時間重建形象了啊。現在你負面的報導還是比正面的多,我想這才是該擔心的地方。」
「我不管那個了,唉……清者自清,我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就因為別人亂亂寫,我就一定要把自己的私生活公諸於世嗎?或者發個毒誓好啦……」她說得理直氣壯的。
「好了。」張人傑用手按住她的唇歎氣。墨鏡扯到鼻尖,她看到他憔悴的眼底了。「答應我,好好愛自己一些,好嗎?別再做一堆傻事了,好嗎?」
她點點頭,用力抹淚水。
「還有那天,抱歉,我把你的手弄痛了。」張人傑又歎了口氣。她搖搖頭。
他不再說什麼,江郁昕順勢靠在他肩窩裡,那種感覺五味雜陳既甜又苦澀,以及很多很多的疑慮懸著……
此情此景此刻是不用顧慮左右目光的,但江郁昕看他越是不說什麼,心裡就越擔心,一切都一直詭譎下去,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唉,都是自己,惹出一堆麻煩事。
「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飯吧。」
「好。」這時的氣氛不容她想到後果便答應了。
這時,保齡球一排排落地窗前,意外的透進了寒冬裡的絲絲暖陽。
第六章
那場面真的有一點僵。
江郁昕今天本來是該高興點的,因為跟那麼多人團聚,雖然都是張人傑的家人,之前也碰過面,但大家對彼此的印象都好像不錯。不過,經過了上電視事件後,今晚來到張家,她一踏進門,就感到非常的後悔,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遠感突然就這樣劃出了一道溝,橫在她和張家人之間。
寫東西的人是很敏感的,往往一點小動作或一個眼神,就可以看穿他人的心思或想法……她心裡有數,今晚會很糟。
年夜飯才開始,因為等張人傑住高雄的大哥回來,快九點,終於一家人圍上桌開動了……
江郁昕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很多東西也不太能吃,所以,也很拘謹的挨著張人傑和他小妹張若君坐著,沒敢放開來好好吃一頓。另一方面,也不知怎麼的,大家好像因為她的加入,變得很見外,她顯得非常的格格不入。
一家子約有十五個人,張人傑的爺爺也在座,叔叔和姑姑的家人也都列席,張人傑的爸爸、媽媽一反過去幾次見面的熱情,只是淺淺的打過招呼後就沒再理她,幾個小孩子有時多問她幾句話,也被大人制止。
唉,她真該去曉揚家的,或者,今年根本注定一個人過年還逍遙自在些。
看得出來張人傑比她好不到哪去,他大概也沒料到會是這樣尷尬的場面,一直努力的說笑話,炒熱氣氛,又忙著幫她挾菜,又一邊要陪著笑的望著他母親丟過來的臉色……但好像挺徒勞的,他也開始後悔帶她回來吃飯了,反正,她就是多出來的。
江郁昕很快的離開了大圓桌,相識的閃到客廳和幾個小晚輩看著電視、發紅包什麼的,雖然備受冷落,禮數可不能少的,否則又不知會再被說什麼了。她也不敢跟孩子玩或多講話,連瓜子都不嗑了,正襟危坐的樣子實在非她個性,這該是她長那麼大以來,最痛苦的一個春節年夜飯了。
誰叫她想都沒想的就來了呢,竟然忘了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唉。
大家總算都到了客廳,酒足飯飽的把牌桌搭了兩桌起來,而電視開得震天價響的,一群孩子要跟著張人傑到外面空地放鞭炮,他們扯著他的衣角不放;這時,江郁昕逮到機會,也想跟他一起出去到大院子放鞭炮。
「喂,聽說你腳踏兩條船啊,大作家?什麼……Peter是不是啊?」
噢……是若君問的。她一邊收碗筷、一邊像沒事般的就冒出了這句話,充滿了挑戰性,又故意扯開嗓子大聲的傳到大廳的麻將桌,一瞬間,所有的人動作都停下來了。
這時出奇的靜,空氣中都是鄙夷與嘲諷。
江郁昕看到張人傑的大哥紹傑使眼色要若君閉上嘴。但看來是沒有用,若君根本沒看他。
「你在說什麼?」張人傑先接了話,口氣是又急又氣的。他斜睨看著媽媽那一邊,媽媽臉色非常的難看。「幫幫忙好嗎?過年呢……」
他要堵住妹妹的嘴,但看得出來,妹妹是故意的,也看得出來,江郁昕的表情僵硬起來,她被定在門口的玄關旁,微笑也裝不出來了。
這陣仗擺明了讓她難看。
張人傑就被卡在門口,處境不會比她好到哪兒去。
「怎麼?被我說中了?嗯,還有啊,大小姐,你是嗑藥還是濫交啊?」
「你幫幫忙好不好?怎麼回事啊你……」用了這等不堪入耳的字眼,張人傑聽得臉都一陣紅一陣白。
當然更不要說江郁昕了,這句話一出口,她看到張人傑的姑姑張大了嘴型,好像在說「啊——」
還好爺爺重聽。
大家面面相覷,好恐怖。江郁昕靈感乍現,覺得好像開鬥爭大會一樣,自己人丟在台上讓人恥笑辱罵,只差沒有帶高帽、扔石子而已。
「怎麼,不是嗎?看看電視上的你,黑眼圈那麼重,臉色不太好哦……你有病啊!不過,我可是一點都不同情你,我倒覺得你好像在作秀呢。」若君用的字眼很惡毒,大家都呆看著江郁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