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走開!我要走了!讓我走!」
藍皓瑜尖叫推開他,掙扎想脫離他渾身的酒臭。
她清楚知道必須盡快離開,否則不知這令人厭惡的登徒子還會做出什麼更驚人的舉動!
踉蹌從椅子上站起,拖著顛倒的腳步,藍皓瑜感覺酒精正侵蝕她的意識,每走一步,眼前的景象愈模糊……
天啊!怎麼會這樣?
她心慌意亂地加快步履,腳踩細細高跟鞋拚命想往外衝──
好不容易擺脫色鬼男人的追逐,穿越一堵堵人牆,奔出酒館門外,快窒息的肺終於吸到帶氧的空氣。
來到戶外,她緊繃的神經稍微可以放鬆,藍皓瑜歎了口長氣,伸出腿跨向前,沒來由一陣天旋地轉,雙腿支撐無力──
砰!雙膝跪落地面,一陣巨痛襲來,她痛得掉下眼淚。「啊!好痛……」
「小姐?妳沒事吧?」突然橫過來一雙男人的手臂,沉穩有力地將她往上提。
「啊──不要碰我!滾開!滾!」她像受驚的小兔驚惶大叫,以為陰魂不散的好色鬼又追上來了。
「皓瑜?妳怎麼了?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和煦如風的磁性男低音突然響在耳際。「妳喝酒了?喝醉了?」
「你……」那熟悉的聲音讓藍皓瑜鎮定了情緒,她揚起下巴,迷濛的眼眸對上他──
「是我。別怕──慢慢站起來,我送妳回家。一個女孩子單獨在外面喝酒實在太危險了,以後千萬不可以再這樣。」他溫柔扶著她的腰,攙著她臂膀。
藍皓瑜茫茫然看著眼前這身著黑衣、黑褲,墨鏡瀟灑夾在前襟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兒,不可置信地搖頭道:「天!是你?在台上唱歌的人──居然就是你?」
「呵,需要這麼驚訝嗎?難道我不能唱歌?」他露出平常少見的親和微笑:「律師工作繁重瑣碎,壓力又大,我每個禮拜到這裡來唱歌紓解壓力,還有一點小錢可賺,何樂不為?倒是妳,怎麼會一個人來這裡?」
「我……我跟朋友一起,她不見了──」她黯然回答:「本來,我也不喜歡來這種地方,都是她硬拉著我來。」
「朋友?」鍾若潛瞇起眼,偏著頭問道:「是……楊晴?還是?」
他腦海浮現另一個人,卻遲遲沒問出口。
「反正是朋友。」她甩了甩頭,感覺清醒許多,從他的表情讀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然而,她並不想多交代什麼──他又不是她什麼人!
「我的車在那邊,妳的腳……沒問題吧?可以走嗎?」他關心她受傷紅腫的膝蓋。「不能走的話,我可以背妳過去。」
「我可以走──謝謝你。」她堅毅表情又透出慣有的冷漠,撐著拐傷的腳一步步慢慢拖行。「你忙你的吧,我可以自己叫車。」
「等等……妳自己叫車?」他跨大步繞到她面前,雙手握住她的肩,眼神流露失望。「妳怎麼了?為什麼看到我就想逃?我是強盜劫匪、還是毒蛇猛獸?妳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妳哥哥的好朋友啊──在這種情況下連讓我送妳一程都不願意?妳就這麼恨我嗎?」
「不要提我哥哥!」像被踩到痛處的小野貓,她整個人暴怒武裝了起來。「我早就沒有哥哥了!我也不認識你!所以,請你不要再像個鬼似地跟著我!」
「……皓瑜?」他訝然望著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心裡一陣酸疼。
看得出來,她心裡那條傷痕,到現在還是劇烈疼痛著………
「唉,好吧──」他歎氣揉了揉已凌亂的頭髮,好聲好氣勸道:「既然不想提過去,那我就不要再提。就當我們是新認識的朋友,好嗎?讓朋友送妳一程,這總可以吧?」
「不要!我沒有你這麼尊貴的朋友!我只是一個賣花的女人,高攀不起!」
「妳──妳不要這麼固執好不好?」鍾若潛再多的耐性也快耗盡了。「不過是搭一趟便車,妳這麼計較做什麼?現在都快半夜一點了,單獨搭計程車多危險哪!妳可不可以不要那麼任性?懂事一點好不好啊?」
「不要你管!」她被他轟了一頭一臉,氣得扭頭走人。「哼!我也可以不要一個人回去啊!難道,我就不能打電話找男朋友來接我回家嗎?不管怎樣,就是輪不到你……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你,我也不是你想得那麼慘,我也是有人管的!」
她劈哩啪啦吼了一大串,賭氣地掀開包包找手機,沒料,頭一低下又是一陣昏眩──
「不准打!」他怒氣沖沖搶下她的手機,順勢一把抓住搖搖欲墜的她。「妳找那個動不動就要刀弄槍的混混來,比妳叫計程車還危險一萬倍!妳現在馬上跟我上車,看妳連站穩都有困難了,還在拗什麼?」
「你管我?我就要找那個混混來!怎樣!你管我?」她甩脫他的手,情緒失控喊道:「我寧可那個混混陪我,也不要你假好心在這裡囉哩囉唆!」
「妳說什麼?妳、妳再說一次?」盛怒的他,額頭上青筋迸露,他用力拽起她的手臂。「走,我帶妳回去!在我面前,那個混混最好不要出現!走──上車!」
「我不要!」她情緒的波動更大了,一面憤怒掙扎,嘴裡嗚咽著咒罵道:「你沒資格管我──我親生的爸媽都撇下我不管了!你是哪根蔥啊?敢管我?嗚……不要抓著我!放開、放開啦!」
「閉嘴!憑我比妳年長,就有資格教訓妳。」他知道她是真的醉了,行為才會如此脫序,必須趕快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別鬧了……我知道妳心情不好……」鍾若潛努力撫慰她。「怎麼醉成這樣?唉──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什麼事都沒了。」
「嗚……我不要回家!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不要回去……」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雙手抱膝幽幽哀泣。
「唉……」他歎息,對她的哀淒無比的心疼,卻無能為力──
他只能加快車速,盡量讓她早一點回家休息,待明早太陽升起後又是嶄新的一天。
第六章
鍾若潛沒有送她回公寓,而是回到淡水海濱別墅。
一路上哭泣的藍皓瑜似乎累了,任他將她側身打橫抱起,進到他的臥室裡。
鍾若潛小心翼翼將她移到臥室床鋪上,坐在沉睡的她身旁,默默凝望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在他心中某處未癒的傷口,因她的哀痛而裂開,並開始汩汩淌血──
「皓瑜……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吼妳,不該刺激妳……但,剛才那樣的狀況,除了硬生生把妳抓上車,還有什麼方法?」他雙手握著她冰涼的玉掌,低頭輕輕吻著、誠心告解。
就算讓她恨,他也不要讓她醉醺醺回到窄仄的小公寓裡,他不要她再有機會投入任何男人的懷抱裡啊!
疼痛的心,逼出一層迷濛的淚霧,他漆黑如墨的眼裡,難得充滿不易輕彈的男人淚……
自成年之後,再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他掉淚,除了回憶故去的親人、摯友──
此外,就是這尋覓懸念多年的小女人,她不僅是故友的托付,也是他心中真情所繫,誰叫他太早愛上她,又太快速地失去了她……
現在,鍾若潛寸步不離守著她,看著她,彷彿要把過去十幾年的缺憾,一次補起來。
「唔……爸爸……不要走,不要留下小瑜一個人……我害怕……」
低低、幽幽的輕泣聲傳來,是熟睡中藍皓瑜的囈語。
守候身旁的鍾若潛連忙低頭察看,溫柔地撫摸她微熱的額頭,輕聲問道:「怎麼了?皓瑜……妳哪裡不舒服?」
「嗚……媽媽,妳不要走哇!妳走了,爸爸也走了……我怎麼辦?嗚……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在家……我怕……嗚……我怕……」她突然痛哭起來。
「怎麼了?別哭啊……」不明就裡的鍾若潛被她哭得心都亂了──
為什麼她在濃重酒意裡傷心號泣?她到底壓抑了多少痛苦在心裡?
「皓瑜?皓瑜……」他拍她的臉,試圖叫醒她以脫離夢魘。
然而,她仍然不能停止傷心的淚水,側過身子,緊緊地抱住了他厚實的腰腹,用盡一身力氣號啕大哭:「嗚……爸爸!不要跟媽媽離婚好不好?哥哥走了,大家都難過,我也難過……你們離婚……哥哥也不會回來了……你們離婚,怎麼連我都不要了……嗚……」
他抱著她用力哭泣而顫抖火熱的身軀,他聽她被父母遺棄的痛苦泣訴,鍾若潛感覺自己也被一把火燒著──
那不僅是因碰觸她的美好曲線而引起的愛慾之火,更旺熾燒灼的,是他對她的愧疚憐惜之情……
藍皓瑜小臉埋在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他哭泣,他撫去她狂飆的淚水,一面聽她斷斷續續、破碎地低訴慘痛的童年。
終於,鍾若潛瞭解她所度過的十幾年,是怎樣水深火熱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