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梅玉心也不太管人就是了,而且還會陪他聊天——雖然說他的生命裡能聊天閒談的對象著實不少,但那些人就是和她不一樣。他們不像她一樣,是真正聽得津津有味,而不是假裝感興趣,或只是迎合他而已。尤其她三不五時露出的崇拜眼神,真的很能滿足他的自尊心……
不行不行,想太多!他是一家之主,他要把梅玉心安置在台北,她就得乖乖待在台北!
「不用了,以後你要去的地方,不見得適合我跟。」她的笑容有些飄忽。
車子冷不防顛簸一下!
江金虎朝前座破口大罵,「阿陳,你車怎麼開的,連平平的路都會打顛?」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猛然靠路邊一停,駕駛座上的人打開車門,飛快逃逸無蹤。
江金虎一怔,按下隔開前後座的防彈玻璃板。
「小方!小方!」坐在駕駛座旁的小方,竟然頭一歪軟倒了!
這小廝一天到晚出事,說來也真是倒楣。
江金虎警覺心大起,探了探小方的頸動脈,確定它跳得穩當,八成是一上車時就中了麻醉之類的暗算,給人弄昏過去。
下午五點多,夕陽將半邊天染成橙紅,車子停在荒僻的山路旁,其他兄弟全無蹤影。
「媽的!太托大了,被人調虎離山。」江金虎暗咒一聲,回頭盯住妻子。
方纔一路上顧著說話,又仗恃著兄弟的車就在附近,竟然沒注意到他們已經和其他人走散了,一轉方向,往木柵山區而來。
「金虎,發生了什麼事?」梅玉心一隻軟荑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到底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江金虎迅速寧定下來。
阿陳八成是被收買了。現在得先弄清楚是哪個人打算陰他。
倘若只有他一個人不打緊,砍砍殺殺的事也不是沒做過。但身旁拖了一個她——江金虎太清楚,妻子若落入對方手裡,可能遭遇何種下場。
「妳緊跟著我!」
他下了車來,繞到妻子那一側將車門打開。梅玉心才剛跨出車外,陡峭筆直的山路上下兩方,同時有幾部黑車包圍而來。
點子出現了!
下方的車先抵達,在他們三公尺遠停住。為首的黑頭賓士車門打開來,葉天行步出車外,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哎唷,這不是金虎小老弟嗎?怎麼車子在半山腰拋錨了?要不要我載你們一程?」
葉天行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形矮小瘦弱,牙齒因長期嚼檳榔而顯得紅爛,細小的眼睛瞄向他身後的女人,驚艷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是某種陰森的笑意。
江金虎不動聲色,將妻子拉到魁偉的身後藏好。
「葉桑這樣多禮數?我只是回高雄一趟而已,不必勞駕你來替我送行。」
葉天行向手下使個眼色,前後左右的人霎時全圍攏了過來。
「江金虎,明人不說暗話,今天不是我不講道義,先悖離約定的人是你!」葉天行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嘴角。
「姓葉的,要合作將來不是沒機會,一個談不攏你就急著殺雞取卵,名聲傳出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葉天行冷笑一聲。「那還得你有命傳出去才行!你不跟我聯手對付姓鍾的,我只好跟姓鍾的聯手對付你了。」
所以葉天行和鍾老大掛上勾了?
這可奇哉怪哉,他和葉桑私下的協議,鍾老大當然不可能知道,現在這兩個人會扯上關係,必然是中間有人替他們穿針引線……不知這傢伙是誰?
八成就是阿陳那兔崽子。嘿!
江金虎狂氣一發,張揚的黑眸更顯出睥睨。
「連姓鍾的我都沒看在眼裡,你算什麼貨色?我說葉天行,你還是趕快退出江湖,回老家去賣鹹酥雞吧!老子要是心情好,還可以叫兄弟免你這攤的保護費!」
「媽的,給他點教訓,大家上!」葉天行氣歪了嘴,揚手大喝。
「啊!」梅玉心被推回車子內,車門轟然甩上。
「鎖好!」他低吼一聲。
乒乒乓乓的肉搏悶聲隨即響起。
圍過來的黑衣小弟起碼有一打,人人手上不是握球棒,就是握粗水管。
梅玉心終於真正見識到丈夫的勇悍。
他一開始手無寸鐵,幾個回合之後,手上便突然多了一根水管,再過幾回合,水管變成木棒,再過幾個回合,木棒變成鋁棒。可惜有槍的人都守在葉天行身邊,否則搶到了槍,他們要逃就容易多了。
他的身上挨了好幾下,額角同時滲著汗水與血水,但他雙眼明亮,神采飛揚,倒像是小男生在玩心愛的遊戲一般。
接著她開始感覺到局勢在轉變。
一開始葉天行的人馬仗著勢眾,攻擊此起彼落、一個被踢倒了另一個繼續跟上。而江金虎無論身上挨了幾下,從頭到尾不吭一聲,越戰越勇!敵人踢中他一腳,他必還其兩腳;敵人打中他一棒,他回手將人撂倒。
漸漸地,情況顛倒,他的氣勢越打越雄壯,一干小弟受他所逼,眼中竟然開始出現怯場的神色。
這個人是永遠打不死的嗎?
他身上起碼挨了十幾棍,有幾下甚至伴隨著擊到骨頭的悶響。換成平常人早就倒了!
他為什麼還站著?
他為什麼不怕痛?
他還能撐多久?
他是不是,會一直站下去?
畏怯的打手們,手上的攻勢漸漸緩慢下來。於是,他的反擊,便越發凌厲!
「抓那個女的!」不知是誰突然發了一聲喊。
江金虎眼神一凜,被逼到車子另一側的人,猛地拉開車門。
「干!不是叫妳鎖好!」他不暇細想,攻過來拉開車門,將她拖出來。
「我……我嚇得忘了。」梅玉心淚花亂轉。
一發現這女人就是他的弱點,打手們頓時精神一振。
再這樣打下去可沒完沒了!江金虎覷了個空,一腳踢開搶過來的兩個小弟。
「跟我來!」
他揪著梅玉心的手腕,竄入山路旁的密林。
「金虎……」她驚呼一聲。
路旁立刻就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他們兩人幾乎是用跌的一路滑下去。
「等一下,小方還在車上……」她邊閃避迎面而來的樹幹邊喘。
「小方能照顧自己!」姓葉的沒事抓個小弟做什麼?他們夫妻倆比較值錢!
「小心!」她嬌呼。
迎面而來一隻胳臂粗的橫干幾乎撂倒他!
「他們在下面!」
「追!」從上方響起眾多打手殺過來的吆喝。
彷彿經過了永久的時間,他們下滑之勢一頓,終於停在一條獸徑上。枝幹樹丫,層層迭迭,江金虎硬拉起梅玉心,往一些根本看不出來是路的方向闖過,總走得出一條路來。
「阿、金虎……你、你為什麼,認得路?」梅玉心追在後頭喘憩,疲累不堪。
江金虎快速瞥她一眼。
還是不要跟她說,木柵山區是道上兄弟砍完人之後隨便一扔的好地方,也是他們以前出來「撿」兄弟回家的老據點吧!
「再一會兒就到了。」
「我們要去哪裡?」
「前面有一條小徑通往大馬路!」
梅玉心嬌滴滴的一個閨秀,幾時受過這種倉皇逃生的苦?她臉上說不清是淚是汗,沁出來便抹掉,再沁出來再抹掉,喘得心都快跳出來。
「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不要理我了,我只會拖累你。」她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江金虎恍然不聞,揪起她繼續往前走。「這裡有蛇,妳不怕?」
「蛇?」她火速彈起來,乖乖被他往前拖。
「到了!」他陡然停下來。
「啊——」梅玉心及時抱緊了他的粗臂,才免於跌入一道不知何時出現的大縫裡。
「妳先跳過去,我跟在妳後面。」
「跳過去?」她花容失色。
這條山縫黑幽幽的,深不見底,而且看起來像有一哩寬!
「大馬路就在那一頭,只要回到大路上,我們就有救了!」隨路「借」輛車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我、我……」她下唇發顫,再回頭看看那條大縫。「我跳不過去。」
如果在其他時候,江金虎可能有時間同情她——畢竟她現在實在是狼狽到極點,秀髮散亂,裙襬撕裂了好幾處,他應該會……
好吧,他承認,即使在其他時間,他也不是那麼憐香惜玉的男人。
「我叫妳跳,妳就給我跳!」直接破口大罵。
「看到他們了!」追兵的聲音竟然已在咫尺之遙。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江金虎將她推開一小步。「好吧,我先跳。根本沒那麼難,妳看了就知道。」
儘管他人高馬大,身手卻異常矯捷,只聽呼地一聲,人影晃動,一眨眼他已經在彼岸。
「快過來,我會接住妳。」江金虎急切地對她伸出手。
梅玉心瞧瞧寬縫,再瞧瞧他的大掌,眸中懼色越來越盛。
「我、我不敢。」她捂著臉嚶嚶啜泣。「你自己先逃吧,不用管我!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他們只是想要抓你……」
追兵已在一尺之外。
「快跳過來!」江金虎大吼。
「沒關係的,你快走。等他們發現我對你一點都不重要,他們會放我走的……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她放棄地委頓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