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恙低頭不語,半晌咬著牙道:「好,我告訴你們。我找他,為的是血海深仇!」
他捏緊拳頭,恨聲道:「二百三十七條人命的血債要他血償!」
韋長歌和蘇妄言禁不住俱是心頭一驚。雖說已經料到無恙和那吳鉤一定有深仇大恨,但卻沒想到這一段仇恨竟然牽涉到二百多條人命。
雲中安慰似的把手搭在無恙手上,無恙握住他手,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姓關。」
韋長歌失聲道:「你姓關?」
無恙重複了一遍:「我姓關,我的名字,叫關無恙。」
韋長歌與蘇妄言對視一眼,緩緩問道:「十二年前,岳州離鴻山莊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包括莊主夫婦在內,山莊上下一百多口都被人殺害。莊主夫人連娟,乃是哮劍連伐遠的幼女,連伐遠聞訊,廣發武林貼打探消息,要為女兒一家報仇。沒想到,不到一個月,連家亦遭滅門慘禍。離鴻山莊莊主關城,號稱中原第一快刀,哮劍在江湖中亦是成名已久的人物,門人弟子多有後起之秀,連逢慘變,竟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連兇手是誰都不得而知……當年消息傳出,轟動了整個武林,十二年來依然是一宗最大的懸案。你說的,莫非就是離鴻山莊這件滅門慘案?」
「不錯。」無恙猛地一捶桌子:「關城是我父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留下我僥倖不死,就是要為關、連兩家二百三十七條人命討回公道!」
韋長歌下意識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的意思是,連、關兩家的血案都是吳鉤所為?」
「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韋長歌又道:「江湖中都說關、連兩家並未留下活口,你又是怎麼逃脫的?」
無恙黯然道:「那天我回去,娘和小妹都已經遭了毒手。爹受了傷,倚在柱子上,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提著刀站在一邊,他看了我爹許久,最後一刀刺在爹心口,就是那個時候,爹抓住那男人的手叫了一聲『吳鉤』,我這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他殺了我爹,就向我走過來。我原以為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沒想到,他只是看著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紅紅的、滿滿的都是恨意,簡直像要燒起來一樣!但他動也不動的看著我,那樣子,卻又像是比我還要傷心……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男人長長歎了口氣,倒像是要哭似的,轉身走進內堂去了。那個時候我才十歲,又害怕又傷心,只知道哭,竟然沒有趁機逃走。他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小箱子……」
他說到這裡,略略一停。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四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了桌上擺著的陳舊木箱上。無恙苦笑了一下,伸手摩挲著木箱的表面:「他拿著的箱子,就是你們看到的這個——這個箱子,一直放在我爹的房間裡,我小時侯,曾經有幾次看見我爹背了人看著它歎氣,但箱子裡裝的什麼,卻連我娘都不知道——他拿著箱子出來,看見我,又愣了一會,終於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放到懷裡,然後把這個箱子輕輕放在我面前,大步走了。」
無恙說到這裡,想了想又搖搖頭,神色茫然,喃喃道:「是他放了我……他為什麼放過我?為什麼?……」
韋長歌和蘇妄言雖然早知道這一段武林公案,但其中始末卻是第一次知道,都聽得入神。蘇妄言打破沉默問道:「後來呢?」
無恙像是被從回憶中拉出來似的,猛然回過神,沉聲回道:「後來?後來,我跪在爹娘的屍體前立誓要為他們報仇,然後連夜就離開了離鴻山莊。我孤身上路,本來是想去連家找外公幫我報仇的,等我好不容易到了連家,已經是兩個月之後……沒想到,連家也已經……」
無恙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吸了口氣,繼續道:
「我怕被仇家找到,從那以後就隱姓埋名,一個人在外流浪。我那時年紀尚小,又身無分文,混在乞丐群裡討飯度日,有好幾次不是差點餓死就是差點被人打死。總算我命不該決——這種日子過了大約半年,終於讓我遇到梅姑姑!我爹曾對姑姑有恩,姑姑偶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後,便收留了我,教養我成人,姑姑待我有如己出,對我實在恩重如山……這些年,我從未有片刻忘記過『報仇』二字!我沒有一天不想著把吳鉤找出來,用他的頭來祭我關、連兩家二百三十七條人命!」
一個十歲的孩子,舉目無親,身負血海深仇四處流浪,其中種種艱苦自是不必細述。韋長歌不禁心下惻然,一臉凝重地道:「無恙,你可想過?吳鉤武功高強,殺人如草芥,就算讓你找到他,你又要如何報仇?」
「這個不勞韋堡主操心,只要能找到吳鉤,自然有我幫無恙報仇。」雲中依然笑得嫵然。看看無恙一臉憮然,他輕輕伏到無恙肩頭,柔聲道:「行啦,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現下,咱們該先商量商量怎麼找吳鉤……」
無恙對他強笑了笑,轉向二人道:「韋堡主,蘇公子,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二位可有什麼頭緒麼?」
韋長歌敲了敲桌面,忽地笑起來:「妄言,你覺得如何?」
「先去岳州。」
無恙一愕,詫道:「去岳州?離鴻山莊早已是一片廢墟,就算當年吳鉤留下了什麼線索,過了這麼多年,也早就飛灰湮滅了,現在再去岳州有什麼用?」
蘇妄言微微一笑:「有一樣東西,再過多少年也還是一樣。」
「什麼?」
「屍體。」
蘇妄言很快的回答。
「不錯。」韋長歌接道:「只要找到當年為離鴻山莊的命案驗屍的人,就能知道很多事——至少,會勝過我們像這樣再找兩個月。」
三 迷霧
蘇妄言回頭看了看關上的房門,皺了皺眉頭,快步走在前面。
韋長歌照例追了上去,和他並肩而行。
高而直的喬木森森地遮住了天空,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漸漸有細細的蟲鳴和間或可聞的鳥叫。
「不對。」
「不對?什麼不對?」
蘇妄言停下腳步,有些困惑地道:「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說完又繼續向前走去,眉心緊簇,仍然苦苦思索著。
韋長歌看他沉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柔聲道:「不要想了,等到了岳州,也許一切就都清楚了。」
蘇妄言卻不理他,一邊快步走著,一邊喃喃道:「到底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
韋長歌又歎了口氣,不耐地伸手拉住蘇妄言。
蘇妄言一愣,回過神來,轉頭瞪他一眼:「作什麼?」
韋長歌笑道:「人說伍子胥一夜白頭,若是韋長歌保住了右手,卻連累蘇大公子想白了頭,豈不是罪過大了?」
蘇妄言看他半天,噗嗤一笑,無奈道:「罷了,只好希望岳州一行事情可以水落石出了——對了,我想到了個法子……」
「什麼?」
「三月之期近在眼前,若是再找不到吳鉤,你準備怎麼辦?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無恙把你的手砍下來麼?」
韋長歌道:「堂堂天下堡堡主怎能失信於武林?若是當真如此,韋長歌也只好把右手奉上。」
蘇妄言喟然道:「我就知道你必不肯失約……也罷,只好對不起無恙小兄弟了……」
韋長歌惑道:「什麼意思?」
「就算期滿之日依然找不到吳鉤,只要無恙不到天下堡來就沒關係了——江湖上的規矩,只要債主一日不上門,你的右手就能保住一日;他若三年不上門,你的右手就保住了三年。既是他自己不要賭注,那你也不算失信於武林了。」
韋長歌訝然道:「你要我殺了他?那萬萬不能!」
蘇妄言冷笑道:「你是君子,我倒是小人——我幾時要你殺他了?只要他自顧不及又哪來的時間上門討要賭注?讓他無暇他顧就行了。」
韋長歌被他拿話一刺,也有點不好意思,訥訥道:「你有什麼辦法?」
蘇妄言笑了笑,反問道:「你可知道什麼是管狐?」
不待回答,自己接著道:「管狐,其實應該叫做飯剛使。要作成一隻管狐說難不難,卻也實在不容易。抓一隻狐狸——這容易得很。接著把那狐狸毒打一頓埋在土裡,只露出頭在外面——這可就有些不容易了——你知道麼?狐狸體形雖小,力氣倒是不小,埋得鬆了,它很快就會掙脫出來;埋得緊了,又會淤血而死。然後讓它餓上七天,在那狐狸看得到、聞得到卻夠不到的地方放上食物,七天之後,當它的怨恨達到頂點就可以把它挖出來,亂棒打死或是放血而死。總之是越殘酷越好。」
聽到這裡,韋長歌已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蘇妄言看他一眼,道:「這個時候,飼主就念起封魂咒,把它的魂魄封入種神像,連續做法七七四十九天,這才大功告成。從此之後,管狐就會跟隨在飼主身邊聽候差遣。不過管狐威力雖大,卻也兇猛無比。它曾受過殘酷之極的對待,因此一定會對前事念念不忘,始終懷恨,一旦有機會,便會竭盡全力報復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