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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菖蒲

  蘇妄言惑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老七笑了笑,話鋒一轉,道:「蘇公子,你可知道我們每一代的繼承人都是怎麼選出來的?」

  他不等蘇妄言回答,自顧自地接了下去:「刀法的繼承人要擔負一族的生計和安全,所以他必須是一族中最聰明、最強悍、最有能力的一個。為了找到合適的人選,族裡每個小孩從一出生,就開始要受到族里長老的觀察。一般到了六七歲的時候,便已經大致確定了人選。」

  老七突然顯出猶豫之色,頓了頓,才道:「這個被選出來的孩子,會被打斷手腳,丟到千里之外。」

  蘇妄言不覺悚然,他下意識地看向阿渝,喃喃道:「你的腿……」

  阿渝木然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處理得不好,沒能復原。」

  蘇妄言啞著聲音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老七道:「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被打斷手腳扔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活下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傷好了,也是流落街頭四處乞討,處處遭人白眼,被人唾棄。這樣惡劣的情況,他如果還能生存下來,就一定有非同尋常的能耐。而且有過這種痛苦經歷,才會有被生活磨練出來的智慧和機警,身體、意志會強過普通人百輩……只有通過了這種試煉的子弟才堪重任,否則,是不能擔當族長,也是沒有資格繼承刀法的!到了這孩子十六歲的時候,前一代的刀客便會去找他,帶他回山,教他刀法。」

  「這套刀法一代一代都是這樣傳下來的。每一代的子弟只有一個人能學到這套天下無雙的刀法,絕無第二人可以一窺其中奧妙,這是我們一族決不能違反的族規,也是最大的禁忌!但是在二十七年前,當時的族長帶回來的,卻是兩個少年。」

  蘇妄言心頭一緊:「吳鉤和關城?!」

  老七凝重地一點頭,沉聲道:「不錯。這兩個少年,一個是六歲時被丟棄在襄樊,被族長找回來的的吳鉤,另一個,就是關城——那個時候,他叫君思。」

  老七道:「我還記得,因為犯了族規,他們一回來便掀起了軒然大波,長老們連夜把族人都召了來,聚在一處商討此事。那時侯我才十五歲,也跟著去了。吳鉤那時還是個少年,但已經高大挺拔,雖然一身的風塵僕僕,仍是難掩英氣——唉,我們族中有好些女子,便是那夜一見之後從此就對他念念不忘的……他旁邊有一個少年,也是差不多年紀,體形秀頎,一直低著頭躲在吳鉤身後。所有人到齊之後,族長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到吳鉤旁邊,拍著他的肩頭說:『我把吳鉤帶回來了。這孩子很好。很好。』他連說了兩個很好,嘉許之意場中人人都聽得出來。接著,他拉過藏在吳鉤後面的少年,說:『他叫君思。』他雖然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坐回去,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當時便是一陣嘩然,包括三個長老在內,多半族人都不同意這麼做,大家吵成一團。族長一直不做聲,到最後歎了口氣,輕聲道:『吳鉤,你看見了。』吳鉤點點頭道:『看見了。』族長又問他:『那你說怎麼辦?』那吳鉤往前跨了一大步,朗朗道:『各位不必吵了。君思是我帶來的,要師父教他功夫也是我的意思,將來若是有什麼事,都由我擔著!各位若執意不肯,那也沒辦法。』他頓了頓,卻回頭向君思一笑,輕聲道:『小思,那我倆還一塊回去就是了。』他說了這番話,眾人一時也都安靜了。」

  他說到這裡,停了停,臉上神色像是憶起了當時的情景,露出歎服之色。

  蘇妄言心底默想,吳鉤其人,說話處世,別有擔當,自有一派非凡氣魄,便隱隱有些神往,但想起他屠滅關連兩家的殘忍手段,又轉而長歎了一聲。

  老七接著道:「吳鉤說出了事由他擔著,但,其實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什麼擔待?但這些話由他說來,沒的便讓人信服。君思也笑了笑,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他本來一直站在暗處,這時走出來,才讓人看清了他的臉——嘿嘿,這麼多年了,我還一直記著那天晚上他在燈下一抬頭的樣子呢……那時候我年紀還小,腦子裡轟地一響,滿心就只想得到一件事——我只想著,乖乖,世上竟真有這麼俊的人!原來那些個『牆頭馬上』、『美哉少年』的戲文倒也不全是瞎編的!族長見大家都不做聲,歎了口氣,道:『各位既然不說話,我就當你們同意了。這事可大可小,吳鉤他不清楚,我是清楚的!我今天既然敢說這話,就一定有我的安排,將來就是天塌下來了,也自然有我們師徒撐著,決不會給族裡帶來任何麻煩!』他這麼說了,連三位長老也都沒辦法了,最後只好由著他們去了。」

  蘇妄言道:「那後來呢?」

  老七慘淡一笑:「能怎麼樣?第二天族長便帶他們兩個上山,教他們武功去了……唉,現在想起來,當初要是不答應他們,事情大約就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唉,等到他們二十歲的時候,兩人終於都學成了。族長說,雖然當年破了規矩教了他們兩個人刀法,但一代只有一個刀客這個規矩卻不能變,所以吳鉤和君思只有一個可以下山到外面去。吳鉤從來就讓著君思,這次也是,本來是要讓他二人比武定高下的,結果不知道君思跟他說了些什麼,吳鉤便自願留在了山上。那會兒老族長年事漸高,便把族長一位傳給了吳鉤。君思走了好幾年,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直到有一年冬天,他突然滿身是血的回來了,問他是什麼人傷的,他也不說話。君思那次回來住了一年。那一年中,君思不吃不喝,從早到晚發了狂似的練刀,吳鉤看不下去了,終於對他說:『小思,你這麼練是沒用的,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讓我幫你了了這件事吧。』  聽吳鉤這話,究竟出了什麼事,君思雖然沒告訴別人,但他一定是知道的。——當時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盛會,所以他們倆這番說話倒有好些人聽見——君思一聽臉色就變了,怒氣沖沖地質問:『沒用?為什麼沒用?你怎麼知道沒用?這套刀法不是號稱天下無雙麼,為什麼會不行?!』吳鉤一時詞窮,愣了愣,低聲道:『你莫生氣,練功的事不能急,一急,反而練不好了。』君思瞪了他半天,突然笑起來,說:『是,我不該著急的,急什麼?反正急也是急不來。』吳鉤以為他想通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第二天天沒亮,君思便悄悄走了。」

  突然屋外傳來啪的一聲輕響,阿渝轉頭看了看,打開門出去了。

  蘇妄言疑惑地看向老七,老七一笑,低聲道:「沒什麼,這些事阿渝聽過了,大概是不想再聽一次吧……」

  蘇妄言看向門外,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老七見他面上淡淡的似乎不信,踟躇了一下,嘿嘿一笑,岔道:「不說這些。剛才說到哪兒了?」

  「君思天沒亮就走了。」

  蘇妄言見他神色侷促,不好再問,順勢回答。

  「啊,是是,是說到這兒!」老七一拍大腿,道:「——這次只過了半年,君思便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十分高興,說是外面該做的事都做完了,覺得還是住在族裡自在,以後也都不走了。這麼多年了,我們也早就不把他當外人了,聽他這麼一說,大家也都覺得高興。唉,沒想到,沒多久,就出了那件事!」

  老七往地上呸了一口,罵道:「那個人面獸心的畜生!真是豬狗不如!竟犯下欺師滅祖的滔天大罪!」

  蘇妄言出生武林世家,素知欺師滅祖乃是武林第一大忌,此時聽到「欺師滅祖」四個字,心頭咯登一下,就知道之所以吳鉤血洗關連兩家,一定就是因為此事了。

  果然老七道:「君思回來後,依然和老族長、吳鉤住在山上。還不到一年,就出了事!平時每過一兩天,吳鉤或是老族長都會回族裡一趟,看看有沒有什麼要處理的事。那次,好幾天他們都沒有出現,長老怕會出事帶了幾個人上山查看,沒想到,一進屋就看到老族長躺在地上,已是氣絕多時了。地上扔著幾把刀劍,像是打鬥過,吳鉤和君思都不見蹤影。我們四處尋找,最後在一處懸崖邊發現了君思的隨身玉珮和吳鉤被撕裂的衣角。當時,大家都以為他們是墜崖死了。我們一向自負家傳刀法舉世無敵,沒想到前後兩代高手都死得不明不白,四處查探是誰下的毒手,卻一點線索也沒有,一時人心惶惶。過了一陣子,吳鉤卻被一幫苗人送了回來,他雖然回來了,卻也只知道飯菜有毒,他和老族長、君思都昏了,醒來的時候,自己中了一刀,身在崖下,幸好被路過的苗人救了。那時侯,連吳鉤在內,所有人都被君思那個畜生瞞在谷裡,以為他也遭了不測。吳鉤從那以後更是沉默寡言,一年到頭四處奔波,一心找出兇手幫他師父和師弟報仇,唉,他又怎麼找得到呢?多少年光陰都是白白蹉跎啊!直到後來,一個族人在小鎮的茶樓裡和一個中原來的馬販言語間起了衝突,那馬販便隨口吹噓中原武林多麼多麼厲害,無意中提到岳州離鴻山莊的關城一把快刀當者無敵。那族人回來,當笑話說給眾人聽了,大家都笑起來,道:『別的不敢說,若是快刀,天下便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就只有吳鉤獨自坐在一邊悶聲不響,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沒多久,吳鉤就起程去了中原,再後來……唉,再後來,就聽說了離鴻山莊的滅門慘案……到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關城就是君思、君思就是關城……我們竟被他騙了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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