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要是知道自己的好大喜功造成了朱允炆的方便,怕不氣得當場厥過去。
「那一切就麻煩公主,臣先告退了。」接下來,他必須先說服朱允炆,這些計畫才有可能實現……立定主意,蕭子暮行個禮,頭也不回的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寧國長公主慢慢卸下尊貴的氣勢,整個人興起一陣淒楚。
「夫君……我這麼幫他救建文,算不算了了你的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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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朱允炆喬扮的僧侶見面後已是深夜,先前經由鳳翎轉述他與張玉雲的對話,蕭子暮暗猜他已對帝位心生絕望,果然今日的相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說服他。
獨身一人回到府中,所有人都已熄燈入眠,唯獨蕭子暮房中的油燈仍在黑夜裡透過窗紙閃閃爍爍。
懷著疑惑正想推開門,背後一隻手忽然搭上他的肩,將他拉離了房門。方要回頭,徐爺已出現眼前,示意他噤聲。
「子暮,輕點聲。」徐爺甚少如此正經的與他說話。「丫頭在你房裡。」
「翎兒?這麼晚了她還不回房睡嗎?」蕭子暮也壓低了聲音。
「不是只有你會擔心她,她也會擔心你。」他們夫妻的事,終究還是得他們自己解決。徐爺長歎口氣。「以後這麼晚回來,先派個人通知家裡。」而後搖頭離開。
蕭子暮默然,放輕腳步走回房門,悄悄的推開……看到的景象,隨即令他緊繃的身軀豁然放鬆,眼中流露出不自覺的柔和。
鳳翎脫去了鞋坐在他的床上,抱著他的棉被,不住往下直點頭,看來是等累了打起瞌睡,卻又不想錯過他回來,便成現在這副德性。
他想走近床邊,但才動了一下,床上的她馬上驚醒,迷糊睜大眼,還沒看到靠近的蕭子暮,已惶然四周張望:「相公?相公……」
「我回來了。」他快步過去一手按在她香肩上,為她的勞累而不捨。若非前些日子齊王子女鬧的事情弄得她心力交瘁,身懷武藝的她警覺性不會這麼低,要到來人走進房裡才知曉。「妳累了就在這兒睡吧。」
「你……你怎麼這麼晚……」她慚愧地低下頭,還是抱著他的被褥不放,因為上頭……有他的味道。「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他一定是為了挽救畫軸被齊王的人看到,才會忙到夜深。鳳翎為此自責甚深,夜不成眠,所以精神不濟。也因為如此,她看不到蕭子暮為她做的改變……
「遲早都會有這一天的,妳不必如此。該說抱歉的是我,我要妳別這麼晚回來,自己卻做不到。」他扶著她的身子,將她放平在床上,再替她蓋上被子。「睡吧,妳已好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原來她不正常的作息,他都看在眼裡嗎……鳳翎心裡一陣感動,便乖乖的沒再起身,不過,她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我睡了你的床,那你……」
「府裡那麼大,我還找不到地方睡嗎?」勾起唇角,他立在床邊陪著她睡下。
鳳翎擁緊了棉被閉上眼,身旁環繞著他的氣味,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假想自己正窩在他懷中溫存。
她是那麼愛他,愛得全心全意、兢兢業業,但永遠有一種不確定存在於彼此之間——不知何時她必須拱手讓出蕭夫人的位置,不知何時,他會再一次離開她。
一廂情願是沒用的,她逐漸明白了這個道理,如果今晚是他施捨的溫柔,就讓她自私的享受一下吧……終於,鳳翎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襲,沉沉睡去。
盯著她的睡顏,蕭子暮不知不覺坐在床沿,手緩緩貼上美靨,沒有碰觸到她,隔著小小的距離,順著她的輪廓,穿過眉宇之間,劃下挺俏的鼻樑,停佇在嬌艷的紅唇旁。
這張臉,愛他愛了好多年,無怨無悔。為了他,她看不到身邊其它的男人,對自己失去信心,而他卻基於種種不得已,只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一晚,他再沒有離開房間,坐在書案前凝望著她,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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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京城漸漸進入炎熱的天氣,朱榑被聖旨急召來京。
在朱棣的默許下,以蕭子暮為首的眾官在朝會上彈劾朱榑的諸多罪狀,想不到他當著朱棣的面便破口大罵,誣指眾廷臣傚法建文時的奸官,企圖蠱惑聖明。此舉立刻引來朱棣不悅,便將他留置京師,削去官職及護衛。
這是朱榑最後一次參加朝會。
一聲退朝,文武百官行禮告退,蕭子暮待眾人散盡,獨自掩入殿後,果然朱棣已摘下頂冠,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內侍也撤得一乾二淨,就等著他來。
「皇上。」蕭子暮行禮肅立一旁,很瞭解眼前這番陣仗的含意。雖然他助朱棣剷除了朱榑,但不代表朱棣會誇獎他。
反之,朱棣現在或許正等著剝他的皮。
「子暮。」朱棣又露出了方才在殿上那種心機深沉的冷笑。「還記得你跟朕說過,張士誠後人的畫像被朱榑奪走,此次朕召朱榑來京,趁著青州齊王府空虛,派了人去搜查他的府邸,不過,什麼都沒搜到。」
談到畫像的話題,忽然蕭子暮想到了鳳翎,內心一陣不安的感覺襲來,且是以非常意外的方式平空而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會為朱棣語意不善而心慌,但是卻又沒有任何理由解釋他現在的心情。
強抑下異樣的心悸,他肅容以對。關於對付朱榑的事,不論大小,朱棣皆會與他商量,唯獨此舉他並不知情,足見懷疑的種子已撒在兩人之間。
朱棣細察著他的表情,暗自佩服他的冷靜,又刻意問道:「前些日子,聽說齊王府的人曾到你家大鬧一場,朕很好奇,他們究竟想找些什麼東西,子暮你能明白告訴朕嗎?」
早料到朱榑子女那一鬧會引起朱棣的疑心,蕭子暮找了一個他難以反駁的理由:「皇上,齊王一直想將臣收為己用,而臣不從,故他們到寒舍逞兇鬥狠,要臣心生畏懼,降服於他。」
「哦?朕還以為畫又回到你身上,所以他們去搶呢!」也不知是真這麼以為還是意有所指,朱棣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
「畫或許被齊王密藏起來。如今齊王被禁錮於京,已無法成事,不如就讓畫永遠消失吧!」這是蕭子暮的真心話,可是說起來卻很費勁,因為那股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你說得有理,但朕不能這麼做。」歎了口氣,他有些惋惜地盯著蕭子暮。「對朕有威脅的,不是只有朱榑,你明白的。」
蕭子暮想起朱棣初登帝位,大力誅除存有異心官員的那一幕,對於自己的處境又更加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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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暮坐在官轎內,離家愈近,越發如坐針氈。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股不安會逐漸蔓延,逐漸加劇?大手按在額際,他懷疑是自己最近太累了,以致操勞過度。
砰當!官轎猛地被重放在地上,轎內的蕭子暮晃了一下,直覺掀開轎簾察看,但手才碰到簾子,它已唰地被外頭的人用力分開。
一眼瞥見掀開簾子的人,大出蕭子暮意料之外。
「徐爺?你們都來了?」望著轎外徐爺眾人,留在蕭府的山寨兄弟幾乎全到齊了,惟獨……「翎兒怎麼了?」
他不加思索脫口問出,心裡驀地緊張起來。
「子暮!丫頭不見了!」徐爺急忙忙地敘述:「這一陣子早上你前腳出,她後腳也跟著出了門。本來我們還沒注意,但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回來,後來我們才聽長工說,她出門好像都拎著刀!」
「糟了!」心跳愈來愈迅速,精神愈來愈緊繃。原來……原來他一整天心神不寧的原因,為的不是朱棣,而是翎兒出事了!
這當下,他真的相信他們心靈相通,相信這種流通於他們之間親暱無間的默契,只因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翎兒正面臨著危機。
可是她最近天天出門,會去哪兒?回憶起這似乎是從齊王子女到蕭府大鬧、她抱著他大哭的那一天開始……
「是了!翎兒必定在城外的月老廟,快!我帶你們去!」
「去」字尾音都還沒結束,轎子又無預警地被抬起,接著飛也似的往前衝,害蕭子暮後腦勺叩的往後狠狠撞了一下。這一下撞擊又鳴又響,他一手撫著後頭,皺眉平復疼痛,另一手緊扶住轎牆,怕自己被這一陣劇烈的搖晃給甩出轎外。
坐在轎內指點著路,愈往月老廟,蕭子暮的心情更加緊張,神色更加凝重。到了官轎終於停下,他的表情也結成了塊冰。
迫不及待揭簾下轎,月老廟便在前頭,裡頭還隱約傳來吵鬧聲響。他顧不及詭異得過了份的四周環境,也忘了自己半點武功也不會,率先推開門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