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蓉背脊一涼,怎麼今兒來了這麼多道上的人馬?而他們似乎全衝著她來。運氣有夠背,前有豺狼後有虎豹。
「表情自然一點,伊籐先生不喜歡他的客人擺著一副苦瓜臉。」waiter裝扮的兩名壯碩男子神乎其技地在頃刻之際,撂倒先前那批惡漢,迫令他們夾著尾巴棲皇離去。
「你指的伊籐是……」唐蓉疑慮未除,已被迫坐上一部豪華禮車。
兩名男子收起造型十分特殊怪異的槍械,坐在她對面,暍令司機將車子開往般含道的「橡林園」。
「你們現在可以跟我解釋,那位伊籐先生是何方神聖了吧?」直覺告訴她,他們口中的伊籐必然另有其人。
「不必著急,見了面你自然會知道。」他們的任務只是負責將人帶回。
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逼不得已只好沉住氣,冷靜想想當如何以不變應萬變。
這兩名東方男子聽口音應該是來自日本,也許果真是伊籐派來的……
不,不可能,他既已安然無恙,為什麼不親自回來見她,非耍弄出這等場面嚇唬她?
胡思亂想沒多久,她發現車子駛進一條繁花錦簇的小道,嚇!這裡美極了,像座世外桃源。
唐蓉怔愣地跟著他二人佇立在一棟三層白色建築物前,這棟樓房坐落於半山紅綿道上,綜合了維多利亞及愛德華時代的風華,馬蹄形的外觀,面向花園的走廊入口階梯,兩旁的石柱,以新古典主義奧尼克式柱頭為裝飾,給整座宅院平添了巴洛克風味。
那是與她的童年世界遙遙相對的天堂,在她貧瘠的故鄉,美麗的東西不多,所以她曾努力把公主、城堡……填滿心靈,想像自己穿著純白柔軟的長裙,鑲滾著細細的花邊,黑髮如錦緞般烏亮,猶似落入凡塵的天使,站在圓拱形的落地長窗前,等候即將出現的王子……
如今她果然見到了夢想中的景物,卻十分可悲的是被脅迫而來。
唐蓉一跨進大廳,旋即被一股香濃的咖啡和暖烘烘的爐火所包圍,溫柔地撫慰她這漂泊遊子滿是風霜的心。
壁爐旁端著一名華發稀疏的老者,他揮揮手,兩名大漢和伺候餐點的傭婦立即恭敬退了出去。
「過來,坐到這邊椅子上。」他的態度不是很和善,但也不算惡劣,是冷,懾人的冷漠。
唐蓉瞧瞧左右無人,他召喚的應該就是她,不自覺地挺直背脊,一顆心七上八下,坐到他面前。
老先生戴上眼鏡,非常仔細地上上下下打量她,隔了半晌才突兀問道:
「就是你死纏著我的孫子不放?」
「我沒有死纏著他。」他的問話太無禮了,唐蓉自認沒有義務接受如此傲慢的對待,霍地超身,便要奪門而出。
「坐下!」老先生用枴杖敲著椅背,臉上清楚擺出不容違拗的霸氣。「我話還沒問完呢。」
唐蓉趔趄了下,念及他可能是伊籐爺爺的分上,暫且再忍一忍好了,不過他最好別欺人太甚,否則休想她會傻得逆來順受。
「你硬賴上我的孫子,究竟想貪圖他什麼?」老先生每句話統統帶刺,刻意羞辱唐蓉似的。
「你的孫子是誰?我不認識。」她怒而揚起下巴,雙眸適巧瞥見壁爐上方橫架上密密麻麻,多得數不完的相片,每一張不都是……伊籐?!
他的確是伊籐的爺爺,那麼詭異、霸道且無禮的老頭子,難怪會突發奇想,十三歲就幫孫子娶老婆。哼!
唐蓉對他的印象由剛才的不及格邊緣,直接再扣二十分。
「現在認識了?」老先生頗不悅她望著成堆伊籐照片那種驚喜交加的模樣。
他不相信這個「大陸妹」是真心愛著他唯一的孫子,等著吧,遲早她會露出狐狸尾巴的,女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那又如何?我和伊籐是真心——」
「不準直呼他的姓氏!」他的火氣說上就上,吹鬍子瞪眼,簡直不可理喻。
不叫就不叫,希罕!
「你話問完了嗎?」再多待一秒鐘,她包準會吐血而亡。
「還沒。」老先生半閉著眼,嘴角下垂得厲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凶更沒人緣。「你知不知道伊籐是個有妻室的人?」
「知道,昨天晚上他告訴我了。」唐蓉忽地鼻頭一酸!淚液逕自蒙上她的眼。
「那你有什麼打算?」他咄咄逼人的口氣,聽來分外刺耳。
「我不會破壞他的家庭,如果他太太是真心愛他的話。」她想起吉岡百惠送往迎來的工作,實在很難相信她和伊籐之間還存有夫妻情義。
假使他們已不相愛,僅僅徒留著夫妻的名分,也許她還有機會,還可等待……
「她愛不愛他都與你無關,在我眼裡只認定一個孫媳婦,她必須是日本人,必須擁有清白的身世,完美無瑕的人格和操守。」這些要求無疑是判定唐蓉死刑,最尖苛的指責和凌辱也不過如此。
她咬緊牙關,極有耐性地聽他把話說完,才緩緩起身,淡然一笑。
「明白該知難而退了?」他皺紋橫布的臉上,那股得意之色形同一根利刺,無聲地再給予唐蓉迎頭痛擊。
不可否認,她是徹底被擊垮了,而且一敗塗地,心口正汩汩淌著鮮血。
正因為如此,她才必須更勇敢,更有尊嚴地把惡意加諸的侮慢擋回去。
「沒錯,我確實沒資格成為伊籐家的媳婦。您或許還不知道,我十六歲那年就當了妓女,不到十七歲又成了殺人犯,現在則到處招搖撞騙,混吃混喝。所以,麻煩跟您那清白得完美無瑕的孫子說一聲,請他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難保我凶性大發,使出謀財害命的絕招,屆時恐怕連您也不放過。」
「放肆!」老先生勃然大怒,握著枴杖的手,猛抖得厲害。「你知不知道在跟什麼人講話?」
門外的保鑣聽到咆吼聲,迅速走了進來,虎視眈眈地怒瞪唐蓉。
「何必動怒呢?你不肯維持長者的風範氣度,怎能怪我自動把你降為市井小民?辱罵和斥喝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唐蓉昂首闊步朝大門走去,他們可以盡情詆毀她,但休想讓她掉淚、示弱。
「站住。」老先生遲緩地掏出一張支票,遞給她,「拿去,夠你下半輩子花用了,只要你保證離我孫子遠一點。」
唐蓉羞得面紅耳赤,肝火兀冒。低頭瞥見支票上寫著二十五萬英磅,竟忍俊不住縱聲大笑。
「才二十五萬就想打發我呀?」她帳戶裡的存款三倍於這個都不止。「你一定沒有愛過人,才無法體會真愛是金錢換不來的。」唐蓉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揣進衣服口袋裡,抿嘴一笑,「雖然受之有愧,但卻之不恭,所以恭敬不如從命,謝啦!」
老先生意外地笑開嘴,「早猜到你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
「先別太快下定論。好人不會一下子就被發現,壞人也不會笨到自動露出馬腳。嘿!我覺得你應該到『社會大學』進修一門叫『人情世故』的學分,下次才不至於又幫你孫子娶錯老婆。」
「你說什麼?」他的威儀是不允許旁人藐視的。
「沒什麼,只覺得十三歲娶老婆嫌嫩了點。」頑固老頭不易接受教誨,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轉出那堆滿桃花心木傢俱的屋子,唐蓉頓覺如釋重負,然新的惆悵又急著佔據她的心湖,令她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伊籐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又超級倒楣的被他爺爺捉到這兒削得體無完膚,害她心比絮亂,六神無主。
她該怎麼辦?任務尚未完成,卻無故冒出一群人要圍殺她;現在好了,連素末謀面的人都搶著讓她好看,這座城市對她真是不友善。
唐蓉平靜地走在紅磚道上,雙手瑟縮地插進口袋取暖,倏地覺得指頭一疼,原來是支票的角角弄痛了她。
伊籐老先生給的這張折合人民幣大約兩百五十萬的支票看著挺礙眼的,彷彿在冷淨地嘲笑她。
唐蓉將它從口袋掏出來,隨手放進路邊一個為受虐兒童募款的紙盒子裡。
周圍的義工一見支票上龐大的面額,以為眼花看錯了,忙拿起來看個仔細。
「小姐,等等。」義工大聲喚住她。
「沒什麼,我是幫別人捐的。」
隨後,她聽到身側響起一片歡呼,義工們鼓掌、叫好,笑成一片,為那位慷慨解囊的善心人士,大聲禱告。
唐蓉淡然揚起唇畔,這筆錢比留在那勢利眼的老頑固那兒,要有意義多了。
「明天,」她提醒自己,「要記得看報紙。」不知道伊籐他爺爺對於自己忽然成為大慈善家會有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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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林園」內,三樓完全迥異於一、二樓古堡風格的和室內,枯坐著神情肅穆的一老一少。
他們這樣冷漠對峙已經幾個鐘頭了,雙方誰也不肯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