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猛地收回目光,看見莎拉滿目的疑問,馬上強迫自己沒事似地向她一笑。
「對了,」他又回到先前的話題上了,就像他根本沒打聽過媚蘭一樣,「你們想好給小丫頭取個什麼名字了嗎?」
很明顯科爾不想他們再問他什麼問題,莎拉和傑西也接受了他無聲的要求。於是他們仨開始了一些輕鬆話題,高高興興地吃完正餐、甜點,然後喝咖啡,這時俱樂部的小樂隊開始奏起了一些五十年代的精曲。
「親愛的,來和我跳舞,」傑西不無誘惑地說,「我喜歡的曲子來了。」
莎拉笑了,他牽起她的手,領著她穿過一個個餐桌走進燈光昏暗、地板發亮的舞池。
科爾微笑地看著他倆,莎拉偎入傑西的臂膀裡,他們隨著音樂慢慢地搖啊搖,漸漸消失在擁擠起來的小舞池裡。他又看了看其它起舞的人們,突然他的目光滯住,因為他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以及那披在光滑肩膀上的那一瀑黑髮。
媚蘭很累。無奈她幾星期前就答應了埃裡克要參加他辦的教員雞尾酒會,要不然她早就會趁自己的臉還好的時候就告饒回去睡覺了。結果是,她累得連笑都不會了,埃裡克一定要請她吃飯,她也只能出於禮節稍稍推辭了一下。而且酒會上她只喝了一杯白酒,使她的空肚子老大不舒服,所以她也正需要一些食物。
她一直喜歡畔湖,這兒吃的好,氣氛好,小樂隊也很好。所以埃裡克說要請她來這兒時,她沒有反對。此刻埃裡克正帶了她在舞池裡跳舞,她邊跳邊想,至少埃裡克身上有一點可愛之處,和他在一起很輕鬆,他就像個哥哥,又像一雙穿順了腳的鞋。
沉著,穩健的埃裡克要是知道她把他和一雙快穿破和鞋子相提並論該怎麼想呢?她心裡這麼想著,嘴角彎起笑容。她的目光游移在幽暗的餐廳裡,掃過食客們,掃過屋子那邊一張桌邊坐著的一位寬肩褐髮、斜靠在椅上的年輕人,然後接著去看他邊上那對白髮長者……突然她的目光僵住了,她纖纖的身體也僵在埃裡克的胳膊裡。她的目光又移了回去,並緊張地睜大了眼睛。
不可能是他!她發狂地想著。他不可能在這兒!
真的是他!
科爾?麥克法登山坐在圓桌邊,手指撥弄著同高腳酒杯,深沉的、深藍色的眼睛正緊緊盯著她。她當然知道他回到鎮上來了,《卡薩洛克獨立報》和《湖神燈塔報》都在頭版刊登過他的消息:他在事故中受傷,回家休養。不過這些是頭兩星期的消息了,她沒想到他還在這裡。
他的目光仍然緊緊地繫在她身上,這時時間都似乎停止了流逝。媚蘭很害怕,怕他看出那保護自己的內心的創痛的大堤此時已是支離破碎。樂隊這時開始奏起一支緩慢的如夢幻一般的愛情歌曲,這曲子好像促使科爾下了決心,他站起身,穿過人群向她走來,那深邃的藍色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
媚蘭驚呆了,手指緊緊抓在埃裡克薄薄的茄克衫的肩部。
他怎麼會!————
但他就那麼做了。
舞步使她轉身,背朝著他,但她的直覺一點兒都沒錯,她知道他就在身後。他伸手過來在埃裡克肩上輕輕一拍。
「對不起,」他低沉的聲音使媚蘭感到一陣骨子裡有震撼。「請允許我手插進來。」
埃裡克停下來,吃驚的神情很快變成了興奮。
「麥克法登山,對不對?你就是那個開賽車參加大賽馬的科爾?麥克法登山吧?」
科爾點點頭,望著媚蘭不太情願的臉。
「行嗎?」
「噢,當然,當然啦!」
埃裡克興高采烈地放開了她。他根本沒想過媚蘭願不願意和科爾跳舞,也並沒有問她同意不同意。即便他剛才問過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不說得出話來,喉嚨被絕望堵塞住了。她不想讓他看出她內心的情感。
科爾握起她冰冷的手,另一隻手放在她腰上,他感覺得到柔軟的綠晚裝下纖纖的線條,手掌和手指還感到了一陣溫暖。
媚蘭機械地抬起左手放在他的肩上,愣愣地瞧著襯在白色茄克衫上的自己的手指。她感到他的目光射在自己臉上,卻不願意抬起頭來對視他,因為此時她渾身顫抖,還因為內心深處的震撼而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科爾盯著她,體味著擁她在懷的感覺,竭力控制著內心的感情。他摟著她,想起記憶中他們就這樣互相擁著在她父親的湖邊碼頭上跳舞。那時,他用胳膊摟住她的腰,她的手抱住他的脖子,收音機裡放著音樂,兩個人就那麼搖啊搖,心貼心,唇對唇,完全沉浸在兩人的世界裡。
「媚蘭,」他的聲音更低沉,而且比往日又多了一分粗獷。
「科爾,」她的聲音有些澀,因為她在極力控制使聲音不發顫。「你好嗎?」
「好,」他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還好。」他只顧慢慢地讀著那張對著他的美麗的臉,「你呢?」
「好,」她的回答同樣心不在焉,「還好。」她的雙眼也在仔細觀察著。他的褐髮被日光曬得有一縷縷的金黃,比八年前短了一些,但仍然是從一邊分開又都向後梳去的髮型。眼角已被刻出幾道細紋,曬得棕黑的皮膚顯出了一些日曬夜露的痕跡,而臉上更多了一些有力和豎毅。二十五歲的他青春俊美,如今他三十三了,肩更寬闊,人更沉著,而且又平添了一分迷人成熟男人的魅力。她痛苦地意識到他也更加危險,具有更大的摧毀一切的力量。她真怕他能在那八年來保護她破碎的心的那層冰盾上找到一絲裂紋。突然她意識到他們兩人沉默的時間太長了,她想找點什麼話來打破僵局。「我看到報上說你在比賽中受傷了。」
她手下的寬肩膀輕描淡寫的聳了聳。
「腿受了點傷。」
媚蘭心中一陣擔憂,幾乎不能保持鎮定,但她壓抑著自己。她不需要再為他牽腸掛肚了,而這現實卻使她心碎。
「還有其它地方傷了嗎?」她想顯得客氣一些。
「沒有,就只有一輛車出了事,我衝到了牆上,車子幾乎散了架,運氣還好只傷了一條腿。」他可以感覺到身邊纖纖身體一陣微微顫抖。「難道你還關心我?」他的語氣不無挖苦,稍稍抬起頭,凝視著她迴避著自己的臉。
她抬起目光看著他,碧綠深潭裡很快積起了憤怒的火焰。
「當然,我當然關心!我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受傷!」
「連我在內?」他大聲問道,很明顯他不相信,藍眼睛看著她,目光裡帶著嘲弄。
「當然,連你在內。」她馬上回答道,自然而然的抗議著她不關心他的斷言。
碧眸與藍眼長久的對視,漸漸地四周的人聲退去,只剩下他們兩人一起陷入共同的回憶中。
「可我為什麼覺得那麼難以相信,」他的聲音輕得就像自言自語。
「也許因為如果我們調個位置你是不會關心我的了,」她痛苦的回答,話一出口又覺得後悔,想收回也已太晚了。他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簡直想像不出你怎麼會那樣想。」他說道。
「是嗎?」媚蘭的目光垂了下去,呆呆地停在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指上。「我也想像不出你怎麼會以為我不那麼想。何況……」
「何況……什麼?」他緊緊地追問著,手捏著她的手,胳膊箍緊了她的腰。「何況你還騙過我?何況你還曾讓我相信你在上大學四年級而你其實只是高中快要畢業?何況我曾認為你是二十一歲而其實你只有十七歲?何況那年夏天你只是玩玩而已?」他的雙眼燃燒著,死死盯住了她的臉,他的聲音變沙啞了,他感到了多年前那天清晨他發現她的騙局時所感到的憤怒和背叛。
「別假裝你挺在乎!」她反駁著他,憤怒的淚水在眼窩裡打轉,黑黑的睫毛圍著的雙眼此時變成兩汪閃閃發光的碧綠的湖水。「你一去西海岸就把我給忘了,我一共收到過四封你的信,兩個月四封信。」
「我那時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累得賊死的,晚上倒在床上,只能睡幾個小時就得打起精神爬起來,那時活著比死了還不如!然後我就發現你根本不在大學裡——你還要上高中。我比你大好多,而你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把你的生活托付給一個正一圈一圈練習賽車的新手。我連開口問問你都是對你的不公平。」
「我知道那是你當時給我找的理由,」媚蘭不相信,她想起了讀那封信時心裡的刺痛,「可我怎麼也不能相信你寫那封該死的信的真正原因還是這個。」
「為什麼不相信?」他懊惱地說,「也許你十七歲時還看不出我當時那麼決定的明智,可現在你長大了,可以看出我那麼做是正確的。你太年輕了,不可能承擔我要求你承擔的那些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