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妳要剪掉嗎?」飛飛抓起一綹黝黑閃亮的頭髮,好奇地問。
「我要剪掉一點。」說著她揮動剪刀。一陣「喀嚓、喀嚓」聲後,她那及膝長髮只剩下了不及腰的半截。
「哈,這下輕鬆了。」鳳兒欣喜地說,心裡為自己果斷的行為感到高興。
她用梳子很快將頭髮梳好綰成一個簡單的髻,用簪子、髮釵固定好,說:「好啦,我們畫風箏去吧。」
「好咧……」飛飛快樂地隨著鳳兒跑進樓。
鳳兒進了房間,取出文房四寶,並慶幸自己幾天前找到了這些筆墨。
飛飛立刻幫忙將一張茶几拖出來,放在明亮的走廊上,於是飛飛研磨,鳳兒執筆,按照他的要求為他畫風箏。
「那天那人真是你的爹爹嗎?」一邊畫,鳳兒一邊問。
「當然是,從我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來看我。乳娘說我長得跟爹爹一個樣。」飛飛緊盯著鳳兒筆下漸漸出現的蝴蝶,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城主也是你的爹爹嗎?」鳳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
「我不知道。」飛飛悶悶地說:「大家都說是……可是,我怎麼會有兩個爹爹呢?而且我很少見到他……城主好凶,我怕他,妳怕不怕?」
鳳兒覺得心口像被硬物捅了一下,她輕聲說:「怕,我也怕他。」
聽到鳳兒也怕城主,飛飛覺得自己跟她更親近了,「鳳兒姊姊,城主不喜歡我們,也不許我們離開大院,以後我來陪妳玩,好不好?」
「好啊。」鳳兒高興地答應,在這個寂靜的地方有個伴總是好事。
「飛飛,以前住在這裡的是你娘嗎?」畫快要完成時,鳳兒小心地間。
飛飛麻木的點點頭。「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鳳兒沒說話,只是同情地看著他。
「我娘不要我爹爹,只要城主,可是我要我的爹爹。」飛飛說著,走到樓台邊坐下,身子趴在欄杆上,神情煞是可憐。
鳳兒擱下筆,走到他身邊坐下,默然地看著他,不知該跟他說什麼才好。她想幫助這個顯然一直生活在孤寂中,缺乏父母關愛的孩子。可是她自顧不暇,如何能幫助他呢?
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會捨棄他!她暗自想著。
「龍──抄手!擔擔──面!」
樓下一聲聲悠揚起伏的叫賣聲傳來,飛飛立即探頭往下看,說:「鳳兒姊姊,妳餓嗎?」
「有點餓。」鳳兒見他突然又眉開眼笑了,覺得果真是小孩兒心性,不會憂愁太久,於是高興地應和他。
「我們買擔擔面吃吧。」飛飛滿含希望的眼睛看著鳳兒。
「擔擔面?那是什麼?」鳳兒不解地問。
飛飛指著樓下說:「看,就是那個,很好吃的。」
「可是怎麼買?」鳳兒低頭看著二樓到地面的高度,心裡納悶地問。
「哈,看我的吧。」飛飛得意地一笑,對樓下小販喊:「擔擔面!」
那小販聞聲立刻仰起頭,大聲喊道:「客倌可是要擔擔面?」
飛飛性急地說:「沒錯,要一碗擔擔面,一碗龍抄手……」
「好咧──」小販二話不說,雙手一拋,一條繩子已經準確地拋上欄杆。
飛飛熟練地握住繩子,不一會,小販叫了聲:「起囉!」
飛飛便小心地往上拉繩子,就像從井裡提水一樣。鳳兒趴在欄杆上,看到繩子那頭吊著個帶蓋的竹籃子。當鳳兒幫助飛飛將籃子提過來,打開蓋子時,裡面兩碗冒著熱氣油香飄散的食物立即引得她胃口大開。
將兩個碗細心地端出籃子後,飛飛對鳳兒說:「好啦,妳把錢放在這裡吧。」
「錢?」鳳兒傻了,摸摸身上。「可是我沒有錢啊。」
飛飛一聽她沒有錢,立刻癟著嘴看著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妳怎麼會沒有錢呢?大人不是都有錢的嗎?」
看到他失望的樣子,鳳兒趕緊鎮定心神,說:「別急,我會想辦法。」
她摸摸頭上的髮簪金釵,心想現在頭髮少了,用不著簪那麼多了。於是她探身問樓下的小販:「一共多少錢?」
「兩文。」小販看到她美麗的容貌,臉上即刻露出了大大笑容。
「我身邊沒有銅板,用這個可以嗎?」鳳兒摘下頭上的一支玉簪問。
小販一見,立即連連點頭:「可以、可以。」
鳳兒聞言放了心,她把玉簪放在竹籃裡,將蓋子蓋好,再將籃子放了下去。
當小販看到玉簪時,十分驚訝,那可是上等白玉做成的,可值不少銀子呢!於是他抬頭高聲喊:「夫人!夫人!」
鳳兒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探身出外,飛飛也跪在她身邊一起往下看。
「夫人,兩碗小吃值不得幾個錢,這簪子太貴重,小的不能收……」
鳳兒一聽,打斷他的話,說:「東西很好吃,值得那麼多,你留著吧。」
小販被美麗的夫人誇獎,不由笑了。「那日後小的天天來這裡轉轉,夫人要吃什麼儘管說,小的還有其他絕活呢!」
「好啊,好啊,你來吧!」鳳兒還沒開口,飛飛倒樂得連口應承。
「是,是,小的一定來!」小販笑著,悠揚地吆喝著繼續往前走了。
「哇,真好吃!」儘管被麻辣刺激得夠嗆,鳳兒依然對這小吃讚不絕口。
飛飛高興地說:「我們這裡的小吃很多,我聽話時乳娘就會買給我吃。」
「那碗怎麼辦?」鳳兒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放在窗戶沿或門階邊,攤主自己會取。」飛飛笑著說。
他們兩人趴在樓台上作畫閒聊,津津有味地吃東西,絲毫沒有察覺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
距離幽夢樓一街之隔的樓宇間,幽暗的房間裡譚辰翮正佇立於一扇格子花的窗後,陰沉著臉注視著對面樓台上兩個細小的身影。
這裡是譚氏印染坊的二樓,也是這幾天他常常停留的地方。
從這裡,他清楚地得知鳳兒這段日子都在做什麼,她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坐在樓台前繡花,她是那麼嫻靜而美麗。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天都忍不住要到這裡來,花那麼多的時間就只是為了看對面那個膽怯又可恨的女孩。
這幾天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的心了。他遠離鳳兒,可是他想要她。自從那夜親吻過她後,他就明白自己想要她,而且是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僅僅只是她的身體。他想要她的心──一輩子不變的忠心與真心。
衣櫃裡那些嶄新的衣物,無不顯露著她對他的關心。但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她不告訴自己她對姑婆的承諾是什麼,也不告訴自己她為什麼要去紫竹院?
他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純真的人,也不相信會有不計回報,只知道付出的人,可是,鳳兒為他做這些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從那日在幽夢樓儲物間見到她獨自飲泣後,他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也沒再去過月香居,他的心頭時時環繞著那個孤獨又悲傷,坐在一堆雜物中哭泣的女孩。
他無法停止想她,無法抹去腦海深處她舉眸相望時的模樣──眼中飽含幽怨,兩腮落滿淚珠。
他只好天天到這裡來,隔窗看著她在樓台上來來回回地打掃,用力地梳頭,或者只是安靜地趴在欄杆上,張著美麗的眼睛看著人影寥寥的小街。只需看著她,他心裡的躁動便被平息了。
可是今天,當看到飛飛出現在她身邊時,他確實是大吃一驚,他幾乎忘記那個瘦弱的孩子了。
他看到那個孩子在她身邊打轉,聽到她與小販有趣的對話,也看到她臉上流露出極為少見的輕鬆自然的笑容,為了那個笑容,他願意讓飛飛陪著她,而不去追究那個孩子是如何進到那幢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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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早已過立秋,天氣也漸漸見涼。鳳兒雖然認識了飛飛,有了針線活做,但她依然感到孤單。
恐懼和壓抑仍時時折磨著她,尤其在冷風習習的夜晚,她拚命繡花直到眼睛酸澀,手指麻木,仍無法排解那幾乎將她吞噬的寂寞感。只有在那樣的時刻,鳳兒才體會出前夫人將這裡改名為「幽夢樓」的原因。
飛飛與王士杭之間流露出的強烈父子親情深深打動著鳳兒的心。現在她與飛飛已經很熟了,從他模模糊糊的講述中,她大概猜到了譚辰翮、前夫人和王士杭之間的關係,那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才導致了他今天對飛飛的態度。
可是在她看來,無論大人間有什麼過節,孩子總是無罪的,他不應該被牽扯進大人的衝突中成為犧牲者,所以她希望能有機會幫助這對父子團聚。
同時,她也認為譚辰翮偏執的個性,一定與他的第一次婚姻有直接關係。
她腦中浮現了他們新婚之夜,譚辰翮酒醉回房後曾流露出的憂傷。
也許正因為他過於強壯威嚴,因此他那一瞬間的脆弱才會留給她如此深刻的記憶。她無法忘記那縷憂傷,她相信那是他撤除防禦後真正的感情,是無人時他才展現的真正自我。她多麼希望能找出原因,幫助他走出過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