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辰翮回頭瞇著眼打量著她,見她容顏慘澹,聲音淒楚,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可想起過往的經歷和姑婆一貫的作風,他又寒了心,於是無情地說:「想要宋娘好好活著,妳就告訴我妳究竟承諾了姑婆什麼?」
「我……」鳳兒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不就是承諾了不背叛他,要對他好嗎?可在這樣屈辱的狀況下,她實在無法開口對他直言。
她的猶豫令譚辰翮生氣。
沉重的腳步聲後,客廳門傳來一聲巨響,而後一切歸於沉寂。
確定他走了之後,鳳兒無助地垂下頭。閉上眼睛忍住淚水,強迫自己要堅強。
「他是個冷酷的人,不要再對他抱有希望!」她不斷地對自己說,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堅強起來,讓她擺脫過去這短短幾天裡被迫面對的一切。
她打起精神地站起來,她一定要找到她要的東西!
終於在一間最小的房間裡,她找到了一個針線簍子,裡面有她想要的針線,還有一個雖然小,但是質地不錯的繡花箍子。對她來說這就夠了,無法繡大的,但她可以繡小的。
如獲至寶般地將針線簍子拿回房間,再回儲物間取來布料與絲線,鳳兒的心平靜了,她不再為將來擔憂。
繡什麼呢?看著眼前她費盡心力才得到的材料,她腦子裡出現了往日在家時,姊姊雲兒在花園中剪花,她同妹妹蘭兒在旁撲蝴蝶的快樂情景,那時花葉伴著蝴蝶漫天飛舞,她們滿園追逐,那時的快樂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此時想起,她又是淚水滿腮。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將精美的綢緞「唰唰」地剪開,熟練地用繡箍繃平,彩線銀針穿上後便專心地繡了起來。她將對家人的思念,對自己未來的茫然都傾注在手上讓回憶帶著她手頭的針線在錦緞絲綢間穿梭。
就這麼瘋狂地思念著,繡著,鳳兒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悠長寂靜的夜晚,她覺得彷彿家人們就陪伴在她身側,她不再孤單,她的膽子似乎真的變大了,被風吹得發出怪響的窗板、門板聲,或是夜裡的黑暗等都不再令她驚恐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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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多雨水,在這黃葉如蝶的秋日,寒氣漸漸逼近。
自那日儲物間見面後,譚辰翮再也沒有來過幽夢樓,隔壁時有喧鬧歌舞聲,鳳兒知道譚辰翮去了那裡,但她不在乎。她的世界縮小到只有生存必須的最小空間。
一個陰暗的下午,她到儲物間去取絲線布料。
這幾天她已經繡出了好幾塊漂亮的繡布,她希望繡更多的,在刺繡中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平靜,她要將她的記憶一一繡出來。
她專心地挑選著,突然一道黑影彷彿從天而降,猛地落在她的面前。
「啊!」她抬頭一看,大叫一聲,幾乎嚇暈了過去。
那是個渾身長毛,雙目突出,齜牙咧嘴,臉上一半黑一半紅的怪物,牠短小的身軀在地上扭動著,凶狠地看著她,而長著一對利牙的嘴正向她逼近。
「怪物走開!不要吃我──」鳳兒恐懼得直往後退。
「哈哈哈──」那個令鳳兒心膽俱裂的怪物突然發出孩童般的笑聲,接著,一個男孩清秀的臉蛋從怪物腦袋後頭露了出來。
「哈,真好玩,妳的膽子還沒一粒米大。」男孩笑著將身上的假面具剝下。
「你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嚇我?」看到男孩的笑容,鳳兒依然驚魂未定地問。
「我是飛飛,妳呢?妳是誰?為什麼在這裡?」男孩神情自然地問。
「我叫鳳兒,我是……我是……」鳳兒為難地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
男孩大人樣地說:「哦,妳一定就是他們說的城主不要的女人。對不對?」
鳳兒對男孩的話很是吃驚。「他們?他們是誰?」
「就是那些士兵和我的乳娘。」男孩邊說著,邊爬上窗下的一隻大箱子。
鳳兒見他動作熟稔,好像對這裡十分熟悉的樣子,很是詫異,又見他站在箱子上打開了窗戶。於是納悶地問:「你在做什麼?」
可男孩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對著窗外喊「爹爹!爹爹!」。
鳳兒更加驚訝了。她趕緊學他的樣子站到箱子上往窗外看。
窗外站著個相貌端正,身材瘦高的男子。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飛飛與他的血緣關係。
只見那男子同樣急切地抓著男孩伸出窗外的手,叫著:「飛飛!飛飛!」
然而看到突然出現在飛飛身邊的鳳兒時,他愣住了,急忙抹去淚水,侷促不安地說:「妳?妳……就是城主的……嗯,新夫人吧?」
鳳兒平靜地點點頭,說:「沒錯,我叫李鳳兒。」
那男子仍然沒有收回握著男孩的手,歉疚地說:「對不起,打擾了。我叫王士杭,是……是來看望飛飛的。」
鳳兒看看身邊的男孩,見他此刻已經沒有了剛才惡作劇時的笑容和調皮。
「爹爹!爹爹!」
王士杭聽到他的呼喊,也轉眼向他,一手緊握著他小小的手,另一手輕撫他瘦削的臉,疼愛地說:「飛飛,爹爹給你帶了好多東西喔。」
他們之間對彼此毫不掩飾的感情令鳳兒感動。儘管滿腹狐疑,她仍默默地跳下箱子走出了儲物間。在她身後,傳來他們父子深情的對白。
「爹爹,你何時帶我回家?」男孩帶著哭腔地問。
男人道:「快了,快了,飛飛要有耐心,要乖……」
聽他們的對話,鳳兒心裡很難過。為什麼這男孩會在譚氏大院內而不能與他的爹爹團圓呢?而他的爹爹又為什麼不能進來與他的兒子相見呢?
這些疑問直到男孩從儲屋間出來,她仍然沒有得到答案。
「你爹爹呢?」看著抱著個包袱垂頭喪氣走來的男孩,鳳兒關心地問。
「走了。」
「你為何不跟他住在一起?」鳳兒小心地問。
男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妳不會告訴城主這件事吧,對嗎?」
「這……」鳳兒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男孩已經機靈地說:「我知道妳不會說的,因為城主從來不來這裡,也不會讓妳出去。」
聞言,鳳兒沉默了,這孩子說出了一個事實:她真的不會再見到譚辰翮。
見她神情淒涼,男孩大方地對她說:「別擔心,我會來陪妳玩。」
看著這個瘦小機靈的男孩,鳳兒臉上露出了多日未曾有的笑容。
「啊,鳳兒姊姊,妳長得真好看!」男孩連聲讚美她,「我娘一定也像妳一樣好看,爹爹說,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飛飛,你怎麼會在這裡?」突然一聲厲喝,將相談正歡的鳳兒跟飛飛嚇了一跳。
鳳兒一看,原來是送飯的丫鬟來了。
再回頭看時,男孩已經沒了影子,心裡不由暗惱這丫鬟的打擾。
可丫鬟毫無歉意,還口氣冷淡地對她說:「飯菜我可都是熱著送來的,別放涼了才吃,讓城主以為是我們做丫鬟的不盡心!」
鳳兒對她的態度早已習慣,也不計較。此刻,她心裡想著的還是飛飛那孩子。
「還有,妳別想著從飛飛那裡得到好處,雖然他是城主的兒子,但他才八、九歲而已。」丫鬟收拾好籃子出門前,警告她。
「兒子?譚辰翮有個八、九歲的兒子!」鳳兒震驚萬分。
譚辰翮的兒子卻管另外一個男人叫爹爹?這是怎麼回事呢?
整個晚上,鳳兒都在想這件奇怪的事。
雖然她嫁入譚家日子短,但她相信譚辰翮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認他人做爹,也不會漠視自己的兒子。可是,為何她從未聽他或是其他人談起過他有個兒子呢?
第七章
這天上午,鳳兒站在井邊一手捧著糾結成一團的頭髮,一手握著剪子。
突然,她身邊木柵欄下的草叢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害怕又好奇地走近,卻見一個小腦袋從草叢裡探了出來,接著是飛飛快樂的笑臉。她這才發現那木柵欄下有個小洞,因為飛飛身子瘦小單薄,才能過得來。
「飛飛,你又嚇了我一跳!」鳳兒怨嗔道。「你住在那邊的院落裡嗎?」
「是啊,那裡是偏廈,原來是和這個樓連在一起的,後來城主不讓人來這裡,就用木板把它隔開了。」飛飛說著指指樓房,又撥拉著雜草將洞口遮住。
「你跟你的乳娘住嗎?」鳳兒這下明白為什麼這個院子看起來不成比例的原因了,原來是後來人為的分割。
「是啊。」飛飛站起身急切地問:「鳳兒姊姊!妳會畫風箏嗎?」
「你想做風箏?」
「沒錯,現在正是放風箏的好天氣,可是乳娘替我畫的風箏都好難看……」
鳳兒一聽,笑了。「我當然會畫囉,你想要什麼?」
「要個大大的蝴蝶或者蜜蜂什麼的,可以嗎?」飛飛興奮地說。
「行,可是,」鳳兒看看手中糾結的頭髮。「你得等我把頭髮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