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胭脂,我就沒什麼辦法了,只好命人向侍女討一點。哎,想我堂堂大將軍還得為女人之事操心,更沮喪的是怕有人還不領情,你說冤不冤,丫頭?」
「你說誰不領情?別隨便給人編派罪名。」
鳳真不想笑,可是,嘴角卻忍不住微微翹起,原本陰雨連綿的心情也彷彿被逗得烏雲散盡。
他一貫是強勢而冷酷的,可她卻能輕易看見那冰冷面具下的溫柔和細心。
「我想,這次不用點你穴道了吧?」軒轅天藏笑著起身,慢慢靠近她。
「你想幹什麼?」不對,怎麼有點像強搶民女的戲碼?鳳真暗罵自己竟陪他胡言亂語,此時她既想阻止,卻又有點渴望,心思紛亂如麻。
還在胡思亂想間,她的頸項已被固定住,眉上傳來斷續的柔柔觸感。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溫暖。他用力不均勻,但一直很輕柔,生怕弄疼她似的。
他的呼吸就在耳旁,鳳真漸漸沉醉了,想到那一晚繁星燦爛、風送梅香……
「我去看看怎麼樣。」
總覺得他在仔細端詳她的臉龐,鳳真幾百年沒出現過的女兒嬌羞此刻突然湧現,趕緊找了個借口脫離他的影響範圍。
「軒轅將軍。」鳳真回首對他燦然一笑。
「這樣喊太見外,叫我天藏。」
「天藏……」她瞇起鳳眸拉長語調,絕美的臉龐笑靨如花,語音剛落,她攬鏡自照,猛地卻發出一聲刺耳尖叫。「天殺的你會不會畫畫啊?!怎麼眉毛一邊高一邊低?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這樣整我很好玩是不是?!」
「娘子息怒,為夫知錯了!」
「誰是娘子,誰又是夫,你罩子給我放亮點!」
營外守夜的士兵楞了楞,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什麼。再細聽,似乎又沒了將軍的聲音。搖搖頭,提醒自己清醒再清醒,繼續幹好這份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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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軍醫檢驗出來了!」李參將興奮得忘記先請安,直接掀開帳門,進來開口就說。
「如何?」
「是!這些粉末中,有些的確是胭脂水粉,但有一種,和了水之後,可將隱藏的文字圖案顯現出來,名曰『雲隱』。」
「雲隱?」燭光下的俊容顯得嚴肅異常,其中還帶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是。據說,此『雲隱』乃鳳棲國首創,用於顯示各種隱藏的保密資料。通常是配合其他隱匿藥水一併使用。雖然我龍翔也有,可惜無法和他們的藥效媲美。將軍交去檢查的,乃皇家上品,異常珍貴。」
「一般可將哪裡的圖案文字顯現出來?」
「紙張、竹簡、鑄石、鐵器,甚至人皮,幾乎無所不能。」
軒轅天藏沉默著,側臉在隱約閃耀的燭火中顯得模糊不清。李參將此時也察覺出將軍的神色有些許異樣。
「將軍……」
軒轅天藏略微沉吟,將「雲隱」收好。
「你下去休息,今天大伙都累了,明早準時出發。」
「是!將軍也請盡早休息。」
「將軍……」李參將本想離開,但轉身後卻又止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軒轅天藏不禁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說!」
「是……」他深深一鞠躬。「末將對鳳將軍並無成見,但恕末將斗膽說一句,將軍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太長了。末將雖是一介武夫,倒也不是不解風情。可是將軍,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是我們的敵人啊!鳳棲人至今賊心不死,妄想復國的殘部蠢蠢欲動。末將敢拍胸脯保證,今天這野牛陣八成就是那些鳳棲人幹的!」
抬眼看到軒轅天藏沉默不語,似在靜靜聆聽,並無生氣前兆,李參將頓時勇氣更盛。「鳳真身為敵國敗將,不僅沒有被嚴加看管,反而獲得這麼多特權關照,實在讓弟兄們嚥不下這口氣。」
「我看是你嚥不下這口氣吧!」軒轅天藏將衣袍一撩,坐在椅子上,以單手按壓額際。「什麼芳草、風情,你說得顛三倒四。早教你沒事別去賭博,多看看書長長學問,怎麼這麼多年還是沒有長進?」
「嘿嘿,您也知道我這手老癢得制不住啊!」被將軍這麼一說,李參將反而輕鬆起來。他平日最受不了繁文耨節,可是在將軍面前又不得不收斂自己,如此彆扭實在令他很不自在。
「關於她,我自有分寸,你們管好戰事即可,別學那些長舌婦嚼舌根。下去,我累了。」
「是,將軍,末將告辭,將軍保重。」
這話又說得不倫不類,軒轅天藏算是拿他沒轍了。
室內恢復寂靜,間或響起風吹戰旗的獵獵響聲,在遼闊的草原上尤其響亮。
雲隱……
他起身在營帳裡緩緩踱步,久久沉吟不語,那抹身影被燭光拉得悠長。微暈的燭光映出他筆挺烏黑的眉,眉心處微微隆起,襯得那張清俊的臉有些倦意。他掏出懷中的胭脂盒仔細端詳,那正是鳳真掉落在車廂的其中之一。
「丫頭,你何時才能真正放棄啊……」
第五章
雖是寒冬將盡,和煦春風卻遲遲吹不暖大地。新草未長,河面猶見殘冰。寒氣從泥土中不斷散發出來,讓地面冷硬而乾裂。到了夜間,發自大地深處的寒意幾乎要凍進肌骨裡面。
人們多半是圍著火盆,三五成群偎在一起取暖。人多氣暖,倒可以勉強抵禦寒氣。鳳真內傷未癒,即使營帳內奢侈的燃了兩個火盆,又在被子上加幾層皮裘,她仍然冷得發抖。
被子彷彿一層薄冰,緊緊貼在肌膚上,鳳真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也凍得麻木起來。
雲隱、劭均哥哥、爹……漫天的烽火長煙和那天殘陽如血的日暮黃昏……投降、逃亡、被侮辱、被關懷……
種種過往從記憶最深處湧出,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鳳真蒼白的臉蛋上,兩道清淚從眼角滑落,悄悄隱沒在枕巾間。
曠野風聲聽來還是那麼淒厲,遠遠的卻似乎有人叫著她的名。「鳳將軍,鳳真丫頭……丫頭……」這聲音低沉而溫和,模糊而遙遠,依稀夢裡人。
「丫頭!」
是誰抱起了她?幾乎凍僵的身子驀然落進溫暖懷抱,恍若那個夜晚,她在某人懷中共望半空明月。
身體彷彿漂浮在雲端,輕盈柔軟。忽然一陣冷風呼嘯而來,柔嫩臉頰被刀般的強風刮得生疼,卻在下一瞬間,身體又似被什麼給仔細地層層包裹住——是皮草的氣息,也似乎是,那個人的氣息。
不想再故作清高姿態抗拒,她需要這種關懷與溫暖。太多時候,人們只當她是帶兵打仗的鳳將軍、守衛凰城的鳳將軍,而不是正值華年,多情相思的閨秀女子。
她女子的天性,在堅苦卓絕的環境中被悄然壓抑,卻在被他不經意觸碰那處柔軟後,節節敗退以至於全線崩潰。
這個懷抱好溫暖,彷彿幾世之前,就曾經屬於過她。是那麼熟悉,也那麼刻骨銘心。
熱氣不斷包裹全身,鳳真的身軀漸漸回暖,身體也柔軟不那麼僵硬。在濃濃睡意中,她翻身換了個安心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軒轅天藏側倚在床頭,已解下軍衣和她共睡一被。他凝視著動人的嬌憨睡顏,臉上有幾許無奈,更有幾多心疼。
「丫頭,你怎麼還是不明白我的心?」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衣,隱約間,他可以感受到她趨緩的心跳。第一次,心愛的女人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自己懷裡,不反抗、不咒罵,褪去那層保護色,她也不過是個需要呵護關愛的女人。
「軒轅……」懷裡的小身子動了動。
軒轅天藏俯下貼近她。「我在,怎麼了,是不是還感到冷?」
「你很討厭,總是欺負我。」她撇撇嘴夢囈著,臉色因為溫暖而紅潤。「別再吵了,我要睡覺……」說完小臉又往熱源處貼緊,彷彿孩子抱著心愛的玩物般不肯鬆手。
她在夢裡還是那麼霸道不講理呵!黝黑的俊臉上,浮現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寵溺。「我該拿你怎麼辦……」
歎息聲幽幽迴盪在沉沉黑夜裡。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人,面對情感,第一次有了束手無策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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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泛起銀色白光,軍營寂靜一晚,在天亮後漸漸有了活動生氣。
暖被中的濃密長睫毛微微顫動,鳳真一時適應不了光亮,睜眼後又閉了閉,半晌才完全醒來。
身旁牆壁上懸掛一張虎皮和一把彎弓,正對床的案桌上公文整齊疊放著。這個地方,似乎不是她的營帳……
不是她的營帳?!鳳真被這認知驚得睡意全無,猛然坐起身。被子一掀開,冷風便颼颼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