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方鳳棲國有一則美麗的故事——
傳說開國帝王被敵軍困於幽潭深淵時,看見一隻週身散發七彩光芒的鳳凰在潭邊啜飲。那光芒悠然向外傳遞,將帝王層層包裹住。
第二日,援軍及時趕到,一舉推翻殘暴政權,即刻擁立他為開國皇帝。帝王深信,是鳳凰的瑞光給他帶來幸運,也相信是上天刻意安排,讓他重新整頓滿目瘡痍的國家,於是決定國名定為「鳳棲」,國都名為凰城,隨後開始了一系列富國強兵的重大舉措。
伹世運三十年一小變,百年一大變,變亂乃古今常有之事。所以治極必亂、盛極必衰、衰亂已極、覆治覆盛。
已有百年歷史的鳳棲國在經歷輝煌盛世之後,已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向末日。鳳凰垂翼、天步維艱。
第一章
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密密織成一簾天風雪布,遮擋了大半視線,世間一切彷彿都看不分明。在這呵氣成霜的低溫下,紛飛雪片卻澆不滅遍野戰火、蓋不住遍野呻吟。
熊熊火焰從城牆邊開始燒起,映紅了半邊天,還將在空中飄蕩的雪花燒融成水氣。潮濕的風夾帶著城內婦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守城將士的廝殺怒吼聲,一波波向城牆上挺立的俊秀身影洶湧而去。
「鳳將軍,鳳翼三軍人馬被困在盛馭谷,死傷過半,無法……無法及時趕來支援……」兵士摀住被箭刺穿的肩膀,哽咽著說不完整。淚水混著泥土血污,在臉上交織縱橫。
銀色面紗被風吹得幾欲飛離。秀眉糾結,鳳眸裡水氣氤氳,卻也清楚倒映出城牆彼端,坐在駿馬上的悠閒身影。
「報……鳳將軍,皇宮內空無一人,陛下后妃等已從密道逃離,凰城現在人心渙散,亂成一團!」從都城回來的信使帶來最壞消息。
鳳真有片刻暈眩,皇帝竟然逃走了?身為一國之君,不是應該要和臣民同進退、共存亡?他竟然在這個時候選擇拋棄國家子民?
「鳳將軍……」信使舔舔乾裂嘴唇,似難啟齒。「督軍他也……不見了,好像是昨夜逃走的……」
「他不見了?」鳳真向後退了一小步,內心有熊熊大火在燃燒。鳳奇敬美其名為督軍,卻處處干涉她行軍指揮。若有不從,便搬出皇帝的諭旨「如朕親臨」。同為皇族,身份卻如天淵之別,她也對他無可奈何!
鳳真父親一生戰功顯赫,不想晚年竟被奸賊所害,流放荒夷。父親笑對人生起落,歎息太晚領悟「功高震主」四字箴言。即使從此粗茶淡飯,也心繫國之安危,盼望唯一的女兒能代他保衛家園,因此自小便對她嚴加管教。
鳳帝見她一介女流,且家族勢力已除,原不想對她有所理睬,但為了安撫民心和臣心,也就安排職位,派她鎮守疆域。死活,與他無關。
又一陣如潮的喊殺聲震天動地,撞擊城門的巨大椽木一下接一下,連城牆都快抵擋不住。鳳真俯身眺望,龍翔國士兵黑壓壓圍住城牆,幾部搭好的雲梯上不斷有人掉落,又不斷有人遞補上繼續前進。
她十指緊握青石,留下斑斑血痕。
城,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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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將軍,請過目。」來者呈上朱色木匣,軒轅天藏收回凝望城樓的目光,漫不經心打開。「誰的腦袋?」
「鳳奇敬。鳳棲國督軍,清晨在城外將他截獲。他想投誠,以情報交換性命,帳下兄弟卻一刀把他了結,您看……」
「這種沒用的東西,不可惜。」 軒轅天藏嘴角微微翹起,果然鳳棲多孬種,多年的歌舞昇平已讓他們忘記了血腥和野性,只是……城上還在死守的那個人……
「掛起來。」
下屬楞了片刻,立即會意,將鳳奇敬的人頭繫在長槍上,立於龍翔戰旗前。黑底鑲金的旗幟上,一尾猛龍昂首盤曲,似要迎風翱翔,向敵人傳遞獵獵肅殺之氣。兵士受到鼓勵,野性被完全挑起,雙眼通紅,如潮水般向城牆湧去。
鳳、奇、敬!觀看到敵軍如此動作,鳳真冷笑,繼而濃濃的羞辱和苦澀漫過心頭。她猛然轉身大聲暍道:「拿箭來!」
下屬遞去追月弓,將為數不多的箭也一併敬上。
鳳真瞇起雙眼,長弓在手,四箭齊發,帶著決絕的殺氣,利箭衝破雪簾呼嘯著向馬背上的人刺去。
白色坐騎受驚,雙蹄騰空仰天嘶鳴。軒轅天藏雙腿夾住馬腹,緊勒韁繩,在坐騎前蹄平穩落地的一剎那,單手便接住直衝眉心的箭矢。
第二支,射在馬蹄前;第三支,射落了鳳奇敬的人頭;第四支?龍翔國戰旗的旗桿發出咯吱的清脆斷裂聲,眾人還來不及發出驚呼,便眼睜睜看著旗桿斷裂。
軒轅天藏一拍馬背,便飛身將在空中搖搖欲墜的半截旗桿捲入手中,速度快若驚鴻。眾人還在屏氣凝神之時,他已穩穩坐於馬鞍之上。
「好!」
「不愧是我們的戰神!」
「軒轅將軍必勝!」
四周頓時爆發一片震耳欲聾的叫好聲!戰鼓擂得更響,彷彿在敲響鳳棲國最後的喪音。
好,很好。向來漫不經心的雙眼此時被澎湃的熱血充溢,軒轅天藏朝向前方詭異一笑,持旗的手臂慢慢指向鳳真站立處:「傳令下去,日落之前攻下凰都,全軍有賞。射箭之人,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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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日落時分,夕陽的餘暉在皚皚白雪上反射出刺目光芒。
敵軍已經偃旗息鼓,龍翔戰士們站在攻下的城頭上,帶著最自豪與滿足的心情俯瞰鳳棲敗兵。映在泛著寒光刀刃下的,是鳳棲將士們忍辱負重的臉龐。
鳳真恍惚間想起父親在寒冬的清晨帶兵操練,那種肅穆而堅韌的軍容是父親一生的驕傲。父親,女兒不孝,做了降軍,您,會怪我嗎?
「鳳將軍為何一直帶著面罩,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軒轅天藏挑眉詢問,眼前這個敗軍之將早已勾起他的興趣。
「你無權干涉。」鳳真壓低嗓音,聲調粗啞。
「放肆!敗軍之將也敢這樣和我們將軍說話,小心你脖子上的腦袋!」
「大丈夫無愧立於天地,鳳將軍如此躲閃,莫非……是真凰假鳳?」
鳳棲國將士一個個圓睜怒目,奈何全身被縛,只好痛快回罵過去,卻被龍翔士兵結結實實打了耳光!
「在下主動投降,不知將軍此前的約定是否生效。」鳳真以眼神示意下屬不要輕舉妄動,繼而要求敵人的承諾。「早聞軒轅將軍向來一言九鼎。」
軒轅天藏看著面前只及他頸脖的敵國將軍,玩味地一笑:「一言九鼎,乃是對盟國,對朋友。至於敵人嘛……」
「軒轅將軍!」這一聲呵斥清脆如黃鶯出谷,鳳真霎時冒出冷汗,挽救似地以粗啞聲音繼續說道。「既然凰都已被攻下,城裡的百姓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不會對龍翔軍隊有任何威脅。況且事先你答應若我投降,便放棄屠城計畫。言猶在耳,你怎能言而無信?!」
一絲訝異很快閃過雙目,軒轅天藏瞇起眼睛,重新審視眼前與他周旋近半個月之人。「你沒有任何籌碼,所有關於鳳棲的事,都由我來決定。」他用言語以其人之道還治彼身。
「你!」鳳真氣極,難道自己真輕信了傳言,信錯了這個敵國戰神?
「不過,若你能將面罩取下,讓我一睹真容,那麼不僅城內百姓性命無虞,鳳棲殘部也不會再損傷一兵一卒,你們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好心再次提醒。
從來就沒有準備屠城。這種低級的屠戮方式,除了造成廢墟和嫉恨,勝利者什麼都得不到,他不屑一顧。
所謂攻敵之計,攻心為上,讓鳳棲人做順民比做暴民有太多優勢。不過既然有人這麼憂心忡忡,他也不妨成全一回。扮演嗜血惡人,撈取政治籌碼,還可以減少部隊犧牲。
「這根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
「噓,小心傷口又裂開了。」他輕笑著,以只有他們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道。「鳳棲的人是水做的,連將領都這麼嬌小可人。」
這句輕薄讓鳳真面罩後的臉頰頓時通紅:「軒轅天藏,你不要太過分!」
「取,還是不取,在你一念之間。」
「為什麼你總是要針對我?!」鳳真恨不得自己能一腳踢死這個掛著可惡笑容的傢伙!
「不知鳳將軍可否記得陣前那一箭,當真好箭法,可惜不幸,在下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軒轅天藏似乎很得意她的反應。
無恥—可她也無計可施,這種被人宰割的無力感簡直糟透了。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