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好好表現,不然我照樣請你走路。」
聽到這,我掩飾住心中滿滿的不悅,異常平靜地說:「求之不得。」
在我轉身走出他辦公室的瞬間,我看到了他眼中一個複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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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我已經開始習慣了他行事的方式和速度。
他是個做事很講求效率的人,加上腦筋清楚,到了需要下決定的時刻更是毫不猶豫,果斷得冰冷,幾次從他和客戶的應對之中,看得出來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由此可見高叔叔在他身上下過不少心血;從他說話的氣勢上,我依稀可以看到一點點高叔叔的影子,只是少了老成跋扈,好在。
這樣的一個人,很難讓人相信他其實還不到三十歲。
雖然我心裡還蠻佩服他的,但是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是有一口嚥不下的氣,「你動作快是吧,那我就比你更快!讓你對姑娘我無話可說、對我做的事情無所挑剔!要請我走路可沒那麼簡單!」
我每天早上一起床,邊意識模糊地對著鏡子梳頭時,我總是不忘在心裡反覆地提醒我自己。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屬於創業者特有的氣質,在他身邊工作,我浸淫其中的是一個全新的工作氣氛。以前在大企業上班,自己的工作職責是一個被規劃得完美無瑕的四方框框,不大不小,不會忙死人但也絕對不會有閒著的時候;現在,我是一切從頭邊做邊學,像塊海綿一樣能吸就吸,每天吸累了就回家癱平,往往都過了七點。
我往他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盯著電腦螢幕的頭連動也不動,一副精神還很抖擻的模樣,看起來他今天一定又會拼到很晚。我整理了一下他明後天的行事歷,和他交代我做的一些事情,匯整之後寄了份郵件「粘上」一大堆附件給他,關了電腦下了樓,留下他一個人在公司裡。
今晚我還有事,要早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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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嗎?」湯旭名邊幫我開車門,連問著。
「好累,但是沒辦法,我要做給他看!你相信嗎?他居然對我說,如果做不好就請我走路,真是太過分了,要給人家下馬威也用不著這麼急吧!」
沒想到,他居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他這招激將法看來是用對了。」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他當然知道你是不甘不願去他那上班的,他要不那樣做,你怎麼可能會盡全力,甚至像現在是超過自己的能力在工作?」
我想了一下,那倒也是。
要是我每天勉強地去上班,我能老實地發揮我百分之七十的功力就已經很偷笑了,對他那樣一個剛起步的公司而言,我的意興闌珊的確會對他造成不小的殺傷力。厚,真是的,沒想到我居然這麼好騙,「你們男人都是這樣閒閒沒事地耍手段、比心機的嗎?」
他壓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說:「這下子,你真的碰到對手了。」
湯旭名還在笑著,可是聽起來,好冷,遭人算計的感覺,真是嘔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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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易翔公司的陳曼君,我們和業務部的吳先生有一個三點鐘的會議。」
掛了訪客臨時用的識別證,我們順著那位笑容甜美的櫃檯小姐指示的方向走去,這個公司的規模很大,我們得要先走過一個掛滿了產品的長廊,才能到達底端的會議室。高曜平依舊腳步很快地走在我的前方,我突然發現他可能因為剛剛下車太急的關係,西裝的領子居然翻了一角起來。
「Chris你的領子翻起來了,我幫你弄一下。」
「不用你……」他的手很快地調整了一下他左肩膀處的領子,不過,遲了些,因為我已經伸手幫他把右邊的領子擺平了。
「謝謝。」
他邊說邊走,從頭到尾沒慢下腳步。跟在他背後的我,也沒時間去想太多,只感覺到他身子很輕地怔了一下,在我的手指碰到他領口的瞬間。
對了,他叫我稱他Chris,因為聽起來比較習慣。
推開了門,一身俐落的他立刻又成為與會人士的焦點,我呢?在逐一和他們握手交換完名片之後,忙著成套地發送簡報內容和產品目錄,邊看著他開始另一場硬仗,邊用筆和眼睛記錄下整個會議的過程。
看著他自信的神采,覺得他真的很不簡單,主事者有這種氣魄,很難讓人不為他所代言的產品多加幾分。其實在這個凡事重品牌、重聲譽、重人脈的世界,一個新公司要冒出頭是需要很多的運氣和很大的勇氣的,看他那麼努力,讓跟在他身邊的我也很難不想跟著加把勁。
出了大樓,接觸到的是漫天的灰蒙和車子溫熱的廢氣,我看著迎面而來都載著人的計程車,真是的,人在不順的時候居然連計程車都跟我們作對。
沒錯,方才結束的會議進行得不如預期的樂觀。
「剛才他們提到的幾個類似產品、競爭者動向、還有相關的新技術,你這幾天趕快找些市場資料,邊彙集邊傳給我看,我要盡快分析消化資料,盡快跟他們約下一次會議的時間。」他才一坐上車,開口就說了一堆,眼睛還掃著手上的文件。
「下一次會議?」
「當然,而且還要盡快。這點困難是小意思,以後會碰到類似情況的機會還很多,不要在負面的事情上花太多心思。」
「好。」我說。
口頭上這樣敷衍是比較簡單,其實我心裡還是有點沮喪,那連日下來準備的資料沒想到還是有遺漏的地方,想到辛苦的一切並沒有得到該有的回報,心有點空,突然有點想去狂吃一頓的衝動,先把腦細胞「供養」好再說,為了未來幾天更殘酷的折磨。
「你從不給自己一點時間喘息的嗎?」我試探性地問,好奇。
他連頭也沒抬地說:「喘過了,在你剛剛忙著找計程車的時候。」
我驚訝地看著他,心想著:這個人八成是屬壁虎的,而且還是自我修復能力超強的那一種。
至於我心裡對他的不滿,對於遭他算計的不甘的那股氣,放心,都還在。只是我漸漸發現,能跟著他一起完成工作上一件又一件艱難的任務,似乎比跟他嘔氣,簡直是好玩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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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吃了幾天公司附近叫的便當,嚇得我一看到飯菜躺在盒子裡的模樣就開始反胃,我沒命地衝下樓,在路邊左看看、右看看之後,直奔麥當勞。
我捧著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熱咖啡、巧克力聖代、N個炸雞塊、玉米湯、大薯,才想到要找座位時,發現在方圓十里內活動的學生、上班族和帶著小朋友的媽媽早已經佔領了大部分的座位,弄得我進退兩難。
「坐這裡吧。」
說話的是Chris,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沒想到他的胃也受不了。
他把散在桌上的文件收了起來,空出了位置讓我放下餐盤。他顯然想開口,而且我有預感他將說出口的可能是「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吃的」,我即時用銳利的眼神制止了他。
「別看了,會消化不良。」我邊攪動著咖啡,等著他把手中文件收起來。
他笑了笑,沒想到他居然照做了,還作勢地拿起了漢堡啃了一口。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拚命?」
「……」
他還含著吸管,但裡面的褐色液體卻明顯地卡在一半的位置,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地僵持著,幾秒鐘之後,他才又吸了一口冰咖啡,看著我說:「因為我還有想做的事情。」
看著一知半解的我,他正經地說:「這樣說吧,我現在的努力是在向我父親證明我的能力,當然,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這一切可說是在為我自己的將來做準備。」他說完後笑了笑,不是很自然的那種,看得出來他不太習慣對別人說出他心底的事,我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太唐突了些。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我可以問你,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嗎?是什麼事情對你這麼重要?」
一陣安靜之後,他還給我個調皮的笑容,「我還在想。」
我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很會心的那種,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視線中的他,輕輕地把頭偏了個角度轉向窗外,他眼中的尖銳像是被層薄霧掩上,光采依舊但多了些沉浸在思緒中的人特有的沉醉。不過,很快被打斷了,被一連串急促的電子音樂旋律。
趁著他講電話的空檔,我邊加快速度吃著東西,邊看著隔桌的小孩玩著薯條摔進蕃茄醬裡的遊戲。
「給你五分鐘,我在樓上等你,那位業務部的吳先生來電話了,要我們下午過去一趟。」
我很快地穿過層層人牆向櫃檯的服務人員要了個紙袋,把來不及吃完的東西打包。加快了腳步,我邊往公司的方向移動邊趁著過紅綠燈的時間喝咖啡,因為我知道,他所謂的五分鐘,其實就是立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