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聲響加快,在她的歡顏掩飾下,應該沒有人會知曉吧?焰璃想。
剛退朝的晉獻公來到緯雲台,看到的是寵妃和愛子遙遙相對,賓主互敬攀談,一團 和氣,宮娥、女官隨侍左右,而花琉卻在席間追逐小狗,逗得眾人吃吃而笑。
龍心大悅的晉獻公在和申生對弈三局後留在緯雲台午歇。
「殿下。」花琉向這位宛如兄長的世子請教。「狗兒……要餵他們吃什麼?」
「這……」申生一怔,「應該是肉醬吧,雖然已經斷奶,小狗還不能吃骨頭。
頗覺滿意的花琉又問了一道難題小狗的「家」呢?
於是,在其後五天內,眾人驚訝地看著世子忙得人仰馬翻,為狗兒搜羅可能的「家 」,籐籃、竹籠、鐵籠……最後是木屋雀屏中選。
不受拘束的花琉亦跟著申生團團轉。
四月中旬。
緯雲台傳出喜訊焰璃夫人有孕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驪姬的生產朗上,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
還有七個月的時間哪!
晉獻公雖然歡喜,卻得冷落驪姬,性喜熱鬧的他自然往別的嬪妃處去,焉能保證不 會再有新寵?
有人歡喜有人憂,驪姬的脾氣隨著肚皮的隆起而變得暴躁。
「我好擔心姊姊喲!」花琉悶悶地對申生吐露心聲。「她那麼不快樂,我卻不能為 她分憂解勞。」
申生凝望著這個清靈剔透的少女,安慰她道:「這只是過渡期,往好的方面想,我 又多了一個弟弟或妹妹了,而你則升格為阿姨。」
申生成為緯雲台的座上常客,即使是探望有孕的庶母,他也謹慎地不落人話柄,有 時與重耳、夷吾等人同行,有時陪著真君來訪,為心煩氣躁的驪姬談笑解悶。
失之東隅,收之桑愉。
雖然君王的寵愛稍退,驪姬卻因申生的拜訪而提高她在宮人心目中的地位。
這天,被申生邀請同來的是優施(作者按:古時演戲為業的男子稱優,施為其名, 文中的優施類似現在的「商人甲」,有既定身份階級的含意在),面如冠王、風流恫儻 的優施從小就出入宮禁,以演戲歌唱來取悅嬪妃,甚受晉獻公的璧幸,到現在雖然年齡 增長,寵信的程度依然未衰,風趣健談的優施有許多鄉野傳奇、外國軼史說給驪姬聽, 迎合眾人的興味。
十一月的酷寒天氣裡,驪姬開始陣痛,從未經歷過的痛楚令她失去鎮定,嗚咽哭泣 。
為什麼身為女子就得忍受一切不平等的待遇?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脫……被陣痛 折騰至半昏迷狀態的焰璃頹然放棄奮鬥,唇青臉白,手足冰冷。
鋒雲台外的冬雪翩翩飄落,並不理會人世間的悲喜離合。
一夜之間,氣候回暖:當辰初時分,助產的宮娥歡喜地奔走競告:「夫人平安生產 了!」這才發現緯雲台外的紅梅居然在一夜之間齊放盛開,雪白世界中,燦燦漫漫的一 片嫣紅,幽香撲鼻。
正在夏姬處準備用午膳的晉獻公來不及吃飯,便急急往緯雲台趕來。
喜獲麟兒又碰上紅梅盛開的奇事,眾人嘖嘖稱奇。
獻公英得合不攏嘴,「這個孩子想必有些造化。」他低頭苦思幼兒的名字。
「我在緯雲台當了十幾年的差,也沒見過臘梅這麼盛開的景象,倒像是梅精約好了 齊放的模樣,真是稀奇!」一位宮女低聲說道。
晉獻公靈光乍現,「就命名為「奚齊」,以志今日之奇!」
產後的焰璃更加艷麗豐腴,紅梅花開的景象經過渲染後,又添了幾分傳奇:晉獻公 原本衰減的寵愛又移回驪姬身上,而且更加熾烈。
翌年正月,晉獻公以驪姬才德兼備,立為中宮。
不到四年,驪姬從獻和的奴僕身份蛻變為晉國第一夫人,登上了榮耀的頂峰年僅二 十歲!
同年四月,夏姬因衣衫輕薄,又和衛士並肩談笑,破人密告,在中宮娘娘盤詰問話 時倔傲無禮,勃然大怒的獻公下令苔杖,逐出宮外。
後宮新人雖多,無一人可和驪姬爭輝競艷。
她的絕色容顏扭轉了晉國的命運,也留下傳說在歷史中。公羊傳評論:「驪姬,國 色也……」
風起雲湧的晉國舞台,戲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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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花落,季節遞檀,時間在少女的身上巧妙雕琢,楊柳般抽長的身量曲線 玲瓏,稚氣的臉龐變得明媚嬌艷,花琉在深宮中綻放幽香。
小女孩長大了。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跟小狗一起亦步亦趨跟隨在他身後的小女孩 已經是一位清麗慧美的閨秀。申生驚訝地想。
他驀然發現,花琉的一擲一笑早烙印在他的胸口,揮之不去。
同樣像水品般清澈無垢的兩個靈魂在氰氯使者的牽引下,相互戀慕是不足為奇的事 。彈琴、對弈、贈花、歌詠,即使脈脈相對,情意也無所遁形。
炎炎夏日,嬌懶倦怠的驪姬午覺醒來,略整衣衫,沒有叫醒打瞌的侍女,獨自穿過 長廊,想找花琉說話,最近幾個月來,她們姊妹倆很少有私下相處的機會。
才走花琉房前,她便聽到男子的低微語聲。
驪姬大吃一驚,難道……妹妹早過了及界年紀,懷春曉事是一定的道理,只不過, 不該在深宮禁內行差蹈錯!
她暗下決心,該讓花琉出閣了。但不知這男子是誰?別是低三下四的僕人吧?
凝神細聽,「兼踐」的歌詠低沉溫柔,驪姬如被雷砸。
追求花琉的是……申生!
驪姬的心口如打翻調味瓶般五味雜陳。她悄悄地循原路而回,為自己的後知後覺而 苦惱。
為什麼瞞老我?一連數口,這個疑問在驪姬心中縈繞。
她輾轉反惻,亂了方寸。
上天何其不公呵!她犧牲了自已,以身屏護租國、父母,無所不用其極地討好年長 貪色的丈夫,費盡心思地壓倒爭寵的新人。身雖富貴,心卻已千瘡百孔。
而化硫……在她的保護之下,始終保持著純淨無瑕的心靈。而今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便攫獲了他的深情,那個令她自慚形穢,卻又無法自拔她傾心戀慕的男子。
驪姬的心隱隱作痛,渾身滾燙,掩住臉頰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十七歲時就被東關五送人晉國,她從未有過戀愛的機會。初戀的花蕾還未綻放就遭 蟲蛀!
她還以為申生對她的關懷是出於同樣相識恨晚的遺憾,不料卻是愛屋及烏花琉是金 屋,而她是烏鴉!
深吸一口氣,她試著平息受創的感覺,理智提醒她應該為花琉慶幸、祝福,然而在 心底卻湧起一股酸意,一點一滴地腐蝕她的理智。
笙歌夜宴,晉國的風俗不避男女同席,驪姬坐在獻公左側,微笑地看著王夫著迷地 望著新進的舞姬大概只有十四、五歲吧!骨骼纖幼苗條。
她傾身向王夫低聲進言:「新人美如玉,能博士公青睞否?」
晉獻公訕然微笑,「驪姬其是厚愛寡人賢良不如。」
「為君主選色是臣妾的本分,只盼望士公別憐新棄舊。」她婉古道。
為新人打點好一切送人寢宮後,略帶酒意的驪姬踏著月色,穿花度柳地走到荷花盛 開的池畔,清風礦朗,吹走些許醉意。
「好風。」她脫口讚歎。
「向夫人請安。」水亭陰影處傳來渾厚低沉的男聲,令驪姬大吃一驚。
申生?她的心臟為之狂跳。
從陰影處走出來的人並不是申生,而是逃席出來的優施。
「優施無禮。」她含笑責備,「前殿筵席未散呢,你就溜出來搞鬼,驚嚇本宮!」
她毫不避嫌地走向水亭歇息,斜倚在石凳上臨水賞月,嬌媚傭懶的神態令優施心蕩 神馳。
「清風、麗水、明月、嬌荷……這等良宵應該有詩。」他低聲說道,蹲跪在石凳之 前,驪姬達迤的裙據拂過他的手腕。
驪姬微醺輕笑,「說來聽聽吧!若說得好有賞:說不好就把舌頭餵狗!」語畢,逕 自閉目養神。
「優施無能,只有借花獻佛。」
「也可以。」她點頭。
優施低柔輕唱:「在水澤的堤岸,水中開滿了荷花,搖曳生婆,有一位住人立在岸 邊,美麗的姿容更勝荷花。倩影令人難以忘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令我輾轉反惻,不 能入睡。」(原文為「澤阪」:「彼澤之阪,有蒲苗茜。有美一人,碩大且儼。竊寐無 為,輾轉伏枕。」)驪姬驀然睜開雙眼,優施熾熱渴慕的眼神今她雙頰滾燙,想起身回 避,裙據卻落在優施手中。
「你好大膽!」她怨聲叱喝。
「優施的性命如綿線懸在夫人手中。」他握起裙褲親吻。「驪姬憐我。」
只要驪姬一聲高喊,他便得人頭落地。
「你走!」她沙啞地命令,不忍殺害這個經常為她破愁解悶的俊俏青年。
驪姬的遲疑鼓舞了優施的勇氣,他條然伸手擁住她的腰肢,右膝擱在石凳上,傾身 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