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爺,那……那位姑娘說是有生意……要找狄爺商量沒錯,不過……跟以往的那些生意……性……性質不同!」夥計跑得太急,以致上氣不接下氣。
「是麼?是什麼生意?」他是個殺手,除了殺人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生意會找他承接?「小的不知道,那姑娘說要親自跟狄爺談。」
「好吧,請她進來好了。」狄禍也掩不住好奇。那位姑娘究竟是誰?找他談什麼樣的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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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狄禍見到訪客,心跳頓時漏跳了好幾下。
鍾思敏俏立門口,正笑盈盈地盯著他瞧。那燦如春花的笑顏,彷彿可以溶化臘月的積雪。
「我可以進去麼?」甜甜的聲調,宛若珠落玉盤般悅耳動聽。
「呃……請……請進。」狄禍生平第一次口吃。
「呃,我該怎麼稱呼閣下呢?」鍾思敏入內坐定,第一句話就是先理清稱謂。
「你不知道我是誰?」狄禍詫道。那她是怎麼跟夥計說要找他的?
「我當然知道,否則怎會登門拜訪。」鍾思敏知道狄禍誤解了她的意思,遂解釋道:「我只是不知該稱呼你狄大俠呢?狄爺?還是……」
大俠?他從事的是殺手工作,似乎稱不上是扶弱抑強的俠客吧?狄爺?那是客棧夥計對客人的尊稱,若她也跟著如此稱呼,好像有點不恰當。狄公子?太文謅謅了,完全不搭調。那……
鍾思敏之所以被尊為多智第一,就是凡事喜歡思考、動腦筋。瞧她連個稱謂都要考究半天,真教人擔心長此下去,她會不會「走火入魔」。
不過,智絕畢竟是智絕,她聰明地把這個問題拋給狄禍去解決。
「我叫狄禍,姑娘就直呼在下姓名吧。」
「那不嫌冒昧麼?」
「名字不就是取來讓人叫的麼?」狄禍想不通哪來這麼多規矩。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狄禍。」
甜美嗓音喚出他的名,狄禍的心竟不可抑遏地蕩漾了下。他急忙開口,藉以掩飾波動的漣漪:「姑娘找我有事?」
「沒錯。你知道我是誰吧?」
「紅葉山莊莊主、武林四絕之一的智絕,只是沒想到卻是個姑娘。」狄禍覺得她有點多此一問。若不知她身份,豈會上門行刺?不過,鍾思敏的問話倒引發了他另一個疑問——「我們素未謀面,姑娘怎知那晚行刺之人是狄某?又怎知我落腳在此?找上門來又有何事?」
「殺手第一取人性命,習慣在午夜執行。『閻王要人三更死,不留此人到五更』,這也是閻王帖得名的緣由之一。所以,我判斷那晚行刺者應是閣下;而江湖中人都知道,要找殺手狄禍,多跑幾趟悅賓客棧准碰得上,沒想到我的運氣不錯,才走一遭就碰上了。」
她的解釋化解了狄禍心中的疑惑,卻漏說了最重要的來意,狄禍不由得說道:「姑娘還沒回答在下適才的問題,若你是來打聽僱主名姓的話,恕狄某無可奉告。」
「殺手第一的三不原則之三:不洩漏僱主身份的規矩,江湖上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問了也是白問。」
「那姑娘是想找狄某報一箭之仇?」
「殺手第一的武功了得,我可沒這個能耐。再說,那晚你放過了我,我還要謝你呢。」鍾思敏嬌笑道。
「我只是不違背我的原則罷了。」狄禍漠然以對。「既然不是尋仇,姑娘意欲為何?」
「難道夥計沒告訴你,我是來找你談一筆生意麼?」
「說了。姑娘想殺誰?」狄禍回答得簡單扼要,卻給人一種壓迫感。瞧他把殺人說得像捏死一隻螞蟻似。
「唉,別那麼血腥好麼?」鍾思敏不苟同地瞅了狄禍一眼。
「我只接殺人的生意。」狄禍冷漠地聳聳肩,不以為意。
「你沒考慮過轉業改行麼?」
「這不勞姑娘費心。」
「當然要費心,因為我正想請你承接一筆不是殺人的生意。」
「不接。」狄禍很乾脆地拒絕。
「喂!我都還沒說是什麼生意哪!」鍾思敏嬌嗔。
「你已經說過了。」狄禍輕描淡寫。
「咦?有麼?」鍾思敏偏著頭回想。
「有。你說要我承接一筆『不是殺人』的生意,而我則是非殺人的生意不接。」
「狄禍,你很喜歡殺人麼?」鍾思敏皺了下秀眉。
「不關你的事。」狄禍漠然回了一句。
「你為什麼不試著換個行業?殺人總不是正當的營生吧?你可以先承接我這筆生意,試著做個比較,如果你還是覺得當殺手好,那我也無話可說。」
「哦?是什麼生意?」人嘛,總免不了好奇。狄禍心想,反正聽聽對自己也沒什麼損失。
「我想聘雇你當我的隨身保鏢。」
「保鏢?」
「嗯。」
「不接。」狄禍酷漠地回絕。
「為什麼?」
「保鏢必須與僱主寸步不離,而我一向獨來獨往,不習慣跟在別人身後跑。」
「那簡單,我們調換一下好了,換我跟著你身後跑,如何?」鍾思敏臉上露出慧黠的笑容。
「什麼?!這有什麼差別?」天啊!這女人的思考方式真教人不解。
「差別可大得很呢!首先,你跟著我的話,是我走東,你不能往西;但,若換成是我跟你,則是交由你安排行程路線,天涯海角我隨行。這差別不可謂不大吧?」
「還有呢?」狄禍想了老半天,也挑不出她這說法的毛病,只好再聽聽還有什麼謬論。
「如果是你跟著我身後跑,那你得負責跟緊我,並保護我的安全;然而,若改成我跟著你的話,你可以不用負責我的安危,跟不上你,後果由我自己負責。這差別更大了吧?」
狄禍瞪大眼,一時間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她。
「狄禍,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許喔!太好了,咱們就這麼說定嘍。」鍾思敏抓住機會,自行裁定生意成交。
「喂!等等,我可沒答應。」狄禍這才急急開口。
「唉!狄禍,我已經做了這麼多讓步,你還不肯答應麼?」鍾思敏唉聲歎氣,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你做了什麼讓步?」狄禍又想不通了。
「首先,你堅持三不原則不肯洩漏僱主身份,教我無從防範起,故生命受到莫大威脅;但礙於你的行規,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僱用你當保鏢;可你又說不習慣跟在別人身後跑,因此我再讓一步,改成我跟著你走且自負跟不上的後果。怎說我沒讓步呢?」鍾思敏理直氣壯地說。
「那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沒必要認同。」狄禍毫不客氣地予以全盤否決。
「你這人真不近人情!難道你沒聽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句話麼?」鍾思敏對他曉以大義。
這女人竟妄想冷血殺手會講人情?實在有點異想天開。果不其然,狄禍劈頭澆她一盆冷水……「我是個殺手,本來就沒什麼人情好講。再說,你被人追殺,我有什麼責任?是你自個兒跟人結怨,仇家才會下閻王帖索命,怎能算到我頭上來?」
費了半天唇舌,依然說服不了狄大殺手,這人果然冥頑不靈!
不過,鍾思敏既有多智第一的美號,自非浪得虛名。來悅賓客棧之前,她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只是,演戲嘛,當然得按著腳本,一幕幕搬上戲台……
「既然如此,咱們話不投機,那……我就告辭了。」第一幕戲演完啦。
鍾思敏拋給狄禍一個嫵媚的笑,隨即轉身離開。
來得突然,去得莫名;狄禍直到鍾思敏身形去遠,猶怔在原地,心緒無端地不寧起來。
第二章
狄禍破例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十日以上。
紅葉山莊的狙殺任務既屬三不原則之一,自自然無法完成;故狄禍退回僱主訂金後,便返回悅賓客棧。這一住就是十天。對他而言,這是絕無僅有的現象。
狄禍的行跡就像天際白雲,飄浮不定,永不在同一處駐足。二十餘年來走南往北的飄泊歲月,他停留在同一個定點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天。
每次到悅賓客棧察看「生意」,若不見閻王帖,頂多宿一晚,第二天便結賬走人,繼續浪跡天涯,絕不會為了等生意上門在客棧內乾耗。
可是,這回狙殺任務失敗後,不明所以地,狄禍對十年的殺手生涯竟起了倦怠之心,甚至不想再四處飄泊;他只想安定下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心態,狄禍自己也暗自驚異!
除非他當真打算「改行」,否則,當一個殺手,是不容許有片刻懈怠遲疑的。他之所以四海為家、飄泊不定,就是不想讓生活過得太安逸,以致減損了當殺手的敏銳度。
或許是長期以來刀光劍影的血腥日子,累積而成的壓力教他身心俱疲,因此才有了想好好歇息一番、舒解壓力的心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