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落蓁仙姿玉貌、眉目含情,歐陽濂看著.眼中不覺浮起一層霧氣。他長歎一口氣,想起自己由前世追到今生,卻還是犯下相同的錯誤,屢屢得而復失、重蹈覆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定數不可轉?一抹苦笑泛上嘴角,他自己倒水磨墨.提筆便在面上題寫:
翩若騖鴻,婉若游龍。
追這不得,輾轉反側.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相公,我想你一定沒有吃東西,所以差人做了些小菜,外加一壺酒,你試試可好?」
周憐月不知道端著酒菜在書房站了多久,直至見歐陽濂停筆,才怯生生地開口。
歐陽濂抬起頭一見是她,起初好一陣子面無表情,久久後才終於說:「你過來看看我的畫。」
周憐月聞言喜出上,這是成親以來歐陽濂第一次正眼看她,同她說話。於是她走上前,先放好酒萊,然後走到書桌前。當瞧見畫上栩栩如生的美人以及那纏綿悱惻的題詞時,她整個人頓時愣住,耳朵裡嗡嗡作響,只聽得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追她追了一百年,即使要再用上一百年、千年的時間,才能贏得她的心,我還是會去做,絕不後悔!」
「你……」周憐月捂著嘴,轉身奔了出去。為什麼?為什麼無論自己怎麼做,都比不上她的一顰一笑一抬眉?為什麼他要這麼傷害自己?這樣愛一個難道也有錯嗎?
唉!他早該認出她是令狐雪轉世,如果早點認出,當時也就不會救她了,那麼是不是也不捨有今天的悲劇發生?他們三人間加上一個游彥文,究竟要糾纏到何時才能了結?他不知道,相信也沒有人會知道。
第九章
自小產後好久沒有理的洛蓁終於出房間了,這期間雖有老夫人照管著,但老夫人終究沒有洛蒂來得溫和寬厚,所以洛蓁一出門,整個歐陽家又動了起來,上上下下面帶喜色爭相走告,大家都以為從此大概雨過天晴,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吧!
歐陽老夫人聽到媳婦兒可以掌理家務了,於是下令廚房燒一桌好菜,先在祖先面前焚香祈福祝謝,然後一家子一起團圓吃個飯。
這頓飯,所有歐陽家的人全到齊了,除開正在苦讀準備科考試的游彥文外,上從歐陽老爺、老夫人,下至歐陽濂、洛蓁,到剛進門的周憐月,全都依序坐定。飯桌上,洛蓁突然站起身,摒退所有的傭人。
待他們全離去後,她面色平和地開口說:「爹、娘,蓁兒,有事要請你們兩位老人家答應。」她雙膝一屈,跪倒在歐陽老爺和歐陽夫人面前。這一跪讓所有的人都嚇一大跳.歐陽濂皺起濃眉,不解地望著妻子,連帶周憐月也瞪大了眼靜瞧著。
「蓁兒.有什麼話起來說,何必跪在地上!」歐陽老夫人趕忙扶起跪著的洛蓁,但洛蓁搖搖頭拒絕了。
「蓁兒嫁入歐陽家後,沒能盡到一位做媳婦兒的責任。深感有愧,因此請爹娘准許蓁兒的請托,寫一紙休書.讓蓁兒回梅家吧!」
「這……」兩位老人四目相望,好不為難,對這樣的局面他們並不驚訝,因為在發生女兒那件事以及娶周憐月進門時就曾想過,只是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前提出的。
歐陽濂緊緊瞅著妻子,胸口一陣起伏不定。不!說什麼他都不會讓她離開的!
「你又沒做錯什麼,誰敢說要休你了?」歐陽老夫人對這一切瞭然於心,雖曾對洛蓁有過誤解,但在心中她仍十分喜愛洛蓁,說要寫休書,就算兒子肯寫她也不准。
「不,我有三不對。其一 ,入門近一年沒能未歐陽家添丁承歡公婆膝下;其二,為妻不賢,理家不當,讓小姑一個清白姑娘家險些蒙羞,還讓丈夫流連於外,從而再娶;其三,未能保住歐陽家的血脈,有失為人媳之責,因此蓁兒不賢不孝,羞愧難當,懇請爹娘成全,讓蓁兒回娘家,以免有辱歐陽家門風。」
這三個原因說得鏗鏘有力、冠冕堂皇.讓人毫無反駁的餘地,歐陽老爺和歐陽老夫人更是啞口無言。偌大的飯廳中靜得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洛蓁見無人表示意見,於是在機不可失的前提下,她取出早先預藏在身上的剪刀,斜著頭抓起一撮長髮說:「我梅洛蓁心意已決,如同此發。斷難再復!」
話聲剛畢,她舉起剪刀便往頭髮鉸,但一條人影以快得令人不及反應的速度伸手護住那撮長髮,洛蓁沒想到有人會伸手阻止,因此那剪刀便硬生生地往那人手背剪去.頓時那人血流哪注,只聽得一個聲音低聲求道:「不要,雲兒,不要!」
「你……這是何苦?」洛蓁瞪視著歐陽濂。他臉上儘是哀求之意,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正在流著血。
「不要,不要鉸頭髮!」歐陽濂腦海中所想的都是她曾經如何絕望心碎,舉刀斷髮滿身鮮血的模樣。不!他不要再見她斷髮明志,更不要他們的今生重演前世的悲劇,如果真必須賠上性命才能阻止她的離開,那麼他也在所不惜。
「你流血了,得快止血.不然傷口感染了就好!」周憐月看到歐陽濂的右手被剪刀弄得鮮血直流,連忙上前以自己的手絹為他止血,同時示意丫鬟趕緊去取出箱。
洛蓁見周憐月關心他的模樣,而歐陽濂也似乎並無拒絕之意,於是那原本存在的一絲絲不忍與心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殊不知他是因為一顆心全在她身上.根本對周憐月的關心視若無睹,又何來反應呢?但是人說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此刻的洛蓁,失去孩子的傷心仍未止、丈夫短時間內娶妾的難堪依然難忘,又哪會將歐陽濂的反應看在眼裡呢?
洛蓁整個臉沉下來,她靜靜起身向歐陽老夫人,脫下一直戴在手上的翡翠玉鐲,雙手遞給歐陽老夫人,「娘,請恕蓁兒不孝,有辱娘的托付.請娘收回玉鐲.他日再傳予有緣人。」
歐陽老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已經懷有身孕的歐陽玉娟倏地跪下,「大嫂,小娟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小娟,體這是何苦?快起來!你是有身孕的人,這樣跪著不好。」她說著就要扶起歐陽玉娟。
但歐陽玉娟只是搖頭,不肯起身。「爹、娘.還有大哥,今天你們都在,我要把一切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你們。」
於是歐陽玉娟將怎樣派人買桂花以及換藥嫁禍的兩件事全說出來,她流著淚說道:「娘,女兒實在是因愛生妒,誤以為大嫂不肯為我作媒,才會說她和彥文間有不乾不淨的事。大嫂,請你原諒我,我如果知道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兩位老人家昕了這話氣得直發抖,簡直不敢相信一手帶大的女兒竟會為了男人,而如此捉弄、嫁禍親嫂子.甚至拿自己父親的生命開玩笑。幸好沒鑄成大錯,如果當初歐陽德成有個三長兩短,那麼今天洛蓁的處境可就難以想像了!
「小娟,你實在是太胡鬧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爹一吃了那藥有個什麼意外,教你嫂子怎麼做人!」
「女兒那時候問過李大夫,確定爹吃過只會拉拉肚子,並不礙事,才敢要丫把藥單給大嫂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嫂,請你原諒小娟,不要回去好不好?你這一走,彥文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小娟,你起來,我怎麼會怪你呢?傻丫頭,我走不是因為你。」洛蓁扶起歐陽玉娟,仍舊遞上玉鐲給老夫人說:「娘,您收回玉鐲吧!」
「你這是什麼話?小倆口難免會有嘔氣的時候,你若心裡不舒服,回娘家住兩天便是,再不然,我替你說說濂兒,別動不動就吵著要下堂,讓人聽了說笑話呢!」這話有安慰、有責難,也有些許的勸阻。
她拍拍洛蓁的手說 「聽話,先回去住兩天。這鐲子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回來再戴上,除了你,我可不認其他人做媳婦兒。」這話說得漂亮、明白,不論歐陽濂娶了幾房妾,東宮娘娘的位子、歐陽家的當家女主人,就是非她梅洛蓁莫屬。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也讓周憐月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望著仍跪在地上的歐陽濂,根本不敢奢望會說什麼,畢竟他對洛蓁的感情她最清楚,不是嗎?當初若非趁著他酒醉不省人事之便,自己又要如何利用機會進得了歐陽家的門呢?只是用盡心機真的如願後,又哪像自己一廂情願所想的那樣呢?面對歐陽濂的冷落,她心裡雖有數,但心中總免不了有一絲絲酸楚。她愛他難道錯了嗎?如果她早那梅洛蓁認識他,今天是否得以擁有他的款款深情與全部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