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閂碎裂的聲音引起躺臥床上的人兒回頭,正巧迎向跨檻而入的宮天涯。
「你不識字嗎?!『宮天涯與狗不得入內』!」司徒百合從床上跳起,同時一個軟枕狠狠砸向他,宮天涯輕易接住,她又丟來好幾本書,卻阻止不了他往床榻靠近。
「你不要過來!就給我站在桌子那裡——不,花幾後面!」司徒百合再捉不到任何東西丟他,漲紅小臉,氣鼓著雙頰,連吐納都變得濃重。她瞪著他,更喝令他不許走近。
「你怎麼了?」
「不要你管!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更不想看到你的臉!滾出去!」她蜷坐在床角,揮舞著小拳,像只舞動大蝥的蟹,耀武揚威、恫嚇逼人地在驅趕天敵。
宮天涯不是聽話的人,況且她太反常,反常得令人生疑,他不可能在她表現出不同於他所熟識的「司徒百合」當下,還轉身離開。
「別告訴我,你有起床氣。」
「不要過來!」她徒勞無功地吼。
「也別告訴我,你這是害羞的表現。」因為初經人事,所以一早醒來,不知該如何面對昨夜與她裸裎相見的「夫君」?這等女孩子心思他不懂,當然只能全憑猜測。
害羞?!她齜牙咧嘴的模樣叫害羞?!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叫害羞?!
是,她一早醒來確確實實害羞的不敢睜開眼,滿腦子想的是他給予她的一切,他愛她的方式太熱辣,烙在膚上,深入骨髓,她像個好學的學生,將師傅教導的東西再三複習——平時雖讀過不少淫書、看過不少淫畫,對於那些床笫之事她當然懂,也清楚明白,可是單純的「明白」和實際的「體會」還是有天差地別。
那時她憨憨羞羞窩在衾被裡,胡思亂想著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第一個表情——要她大剌剌地拍拍他的肩,說聲「早上好」或是「昨晚辛苦你了」,她又沒大膽到那種程度;要她像只縮頭烏龜躲他個一年半載,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結果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對他說的頭一句話是咆哮,對他做的第一個表情是滿滿怨懟!
「我才不是在害羞!我明明就是生氣!」司徒百合忿忿道。
「我看得出來。」都氣到兩眼火紅了,他再看不明白才真叫遲鈍。「你氣什麼?」氣他昨夜太粗暴,不懂憐香惜玉?還是氣他讓她今早醒來渾身上下像被幾十輛馬車輾壓而過?再不然是氣他沒陪著她一塊睡到醒?
司徒百合扯出僵笑,「你應該心知肚明,何必要我再提醒你一回?我也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宮天涯,我一點也不想替你生孩子,你不稀罕,我也不屑!從今天起,我的房不歡迎你,請滾!」她這次懂禮數多了吧,還加了個 「請」字呢。
「你在說什麼?」宮天涯皺起眉。
「不要再裝傻了,我老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對我!我只是……只是一直欺騙自己,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改變你!現在我完全放棄了!你娶我是想讓我不好過,那就請你不要再假裝溫柔,就用對待仇人的方式對待我,至少這樣我還可以真正去恨你,而不是像個傻瓜,沾沾自喜著認為你已經擺脫過去的恩怨!」司徒百合撇開臉蛋,鼻子一紅,酸澀感洶湧蔓延,「要殺要剮都是一刀痛快,別用凌遲人的方式,那不是大丈夫的行為……」
「我半個字也聽不懂。」
「你當然什麼都不懂……」
不懂她為什麼反應激烈,不懂她為什麼倍受打擊,不懂她為什麼難過……
「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在氣什麼。你沒頭沒腦轟我一堆話,又自己一個人在那邊哀哀怨怨,好歹前因後果也得讓我知道。」
「宮天涯,你真沒擔當!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這聲小人罵得很響,但我小人在哪?」
一個人最火大的事情就是——自己已經氣得七竅生煙,對方還是一派無知,那簡直是火上添油!
司徒百合藏不住心裡話,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那碗藥!」這個提示夠明顯了吧?
「藥?我吩咐金花熬的那碗?你喝了嗎?」原來她是嫌藥太苦,難以入喉,才同他發這麼大的脾氣?真是孩子心性。
「你出去!滾出去!」看見宮天涯唇間有笑,司徒百合倍覺委屈,氣得又趕人。要是再趕不走他,她怕自己要在他面前難堪大哭——
「都不是小姑娘了,還會因為藥苦而生氣?你不覺得太小題大作嗎?了不起下回我讓金花拿藥給你時再加上幾塊甜糕,讓你一口藥一口糕,就不覺得苦了。」雖然他滿困惑,之前在窟窿大洞裡,他餵過她喝藥,她可是連聲苦都沒嚷。
「下回?!你想都別想!誰跟你還會有下回!你耳朵聾了嗎?我的房不歡迎你!」司徒百合跳下床來趕他,兩掌推抵在他的胸口,使出最大力量要他離開。
司徒百合推得滿臉通紅,唇兒咬得紅紅的、鼻頭漲得紅紅的,就連眸兒都紅通通的,好可憐。
「你不是不稀罕我生的孩子嗎?那你就不要再碰我,省得你還要叫人花錢去抓藥回來熬!把這裡當成冷宮呀!我沒有你還是會過得很快樂!快走——走呀!」她好不爭氣,吼著吼著,眼淚就率先出賣她,奔流出來,她忿忿擦掉,繼續使勁推他,甚至不顧自己會不會摔個頭破血流,拿整個身子當武器,傾了一大半去推著他,半點也不在乎萬一他心一狠旋身避開,她便會一路摔滾出去。
宮天涯擒握住她的雙腕,不讓她弄傷自己。
「我何時何地說過不稀罕你生的孩子?」現在談這個也太早了吧?!
「你是沒說過,但你做得夠明白了!」命人熬避妊藥這她喝下,她還能如何解讀?最氣人的是,他竟然還能笑著說下回再讓金花拿甜糕給她,一口藥一口嘗甜!
「我又做了什麼?」宮天涯覺得自己一直在問「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問到現在,他仍不清不楚自己在哪一點上犯了錯。
「那碗藥呀!」司徒百合只差沒氣到跳腳。
「好,問題在那碗藥,是不?」宮天涯拉她一併坐下。
司徒百合當然不可能順從,她氣呼呼地像條被人逮住的鱔,還想扭動身體逃開,他輕易便制伏了她的掙扎。「你嫌藥太苦,所以氣我叫人熬給你喝?」
藥苦?她根本不覺得!因為最苦的是那時她嘗到的眼淚!
「我不要讓你抱!」
宮天涯只好加重力道,箝制她的雙臂,將它們交疊在她的胸前,再收緊十指,將她牢牢嵌在胸口。
「藥太苦?嗯?」
「我要跟蘭哥說你欺負我!」
「你沒聽過良藥苦口?」面對她的答非所問,他不以為意,逕自道。
「我要叫一戒把你砍成一塊一塊的!」
「那藥喝了對你身體好,如果你真是因為藥苦跟我翻臉,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宮天涯,你是壞蛋!你比我家蘭哥更壞!畜生!你是畜生!畜生中的畜生!禽獸中的禽獸!養條狗都比養你好!嫁豬也比嫁你好!喪盡天良、沒心沒肝、人神共憤——」罵到後來,司徒百合沒聲音了,腦袋壓得好低,這突來的沉靜像是她罵累在休息,直到灼熱的水珠子滴落宮天涯的手背,幾乎要炙傷他。
宮天涯放開她,仍讓她坐在腿上,將她轉向自己,發現司徒百合雖沒有哭出聲,也好倔強地死咬住唇,但芙蓉一般的臉已經哭花,豆大的淚珠從緊闔的眼縫不斷擠出墜下。
即便宮天涯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但讓她邊指控邊哭成這模樣,他當然是錯無可逭!
女人哭得梨花帶淚有何美?他的百合笑時最好看,瞧她眉兒眼兒都因為唇邊的笑靨而輕舞飛揚,絕非雙腮掛著淚珠足以比擬。
「百合——」
「我要叫蘭哥來接我回家……我不要嫁給你了……你去叫蘭哥來接我……」她像個玩棋輸了的孩子,弄亂了棋盤就要當一切都不算數。
「你休想!」
「蘭哥……」嗚嗚。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難過的事?」他將她輕輕撫慰在懷間,她還想掙開,他耐心十足,不放棄地再抱緊她,司徒百合的掙扎幅度逐漸變弱,最終完全放棄,螓首靠在他肩上,仍不停哭顫。
「那碗藥……」她抽噎著。
又是這個答案,唉。「藥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你為什麼不要我生的孩子?我、我想要呀……」
她原先還沒想到這一層,她還好年輕,甫為人妻都尚未適應,提生孩子似乎過早,若非宮天涯讓人熬藥,她壓根不會注意這種事。
可是當她喝下那碗藥,她心裡好苦好苦,一想到他不要她為他生兒育女,一顆心幾乎要崩裂開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難受,他不會待她好,她明白;他不會疼寵她,她瞭解。在這種互有疙瘩的情況下,若有孕,絕對不是值得賀喜之事,防範未然才是明智之舉,省得肚子裡真的有了孩子,還得費神打胎,反而更傷身。但她阻止不了哭泣,他的舉動比直接無情刺她一刀還要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