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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娃娃

  當駱虎兒來到了費阿拉城後,聽聞安費揚古等人攻破了王家堡子,重挫了完顏部,算是間接為她報了仇,消息傳來,整座城的人都興奮得不得了,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駱虎兒。

  駱虎兒跟著蒼狼進入大廳,她抬高眼,瞬間一位不胖不瘦、軀幹強健、鼻直而大、面鐵而長的東北大漢登時映入眼簾。

  這個模樣,駱虎兒揣思,莫非真會是潛藏於北大荒的一條真龍?

  皇上先前曾和她密談,說朝中曾有掌管星象的臣子在他面前憂心進言,說是見著了紫微星落凡,東北方出現了天子象,要他特別當心,是以他才想說趁著宣威之便,讓她先來探探,若真有蹊蹺,待她回京覆命再做打算。

  思緒輾轉,駱虎兒開始認真地打量起座上漢子。

  只見他頭戴貂皮帽,帽上附著耳掩,上頭還釘上了拳頭大小的象毛,像毛前有座蓮花台,台上作出人形。

  他在脖上護了貂皮圍巾,身著貂皮圍飾著的皮衣,腰繫金絲帶,佩蛻巾、刀子、礪石、獐角,足納鹿皮軏韃靴,剃髮,只在腦後留發,分結兩條辮子垂下,口髭僅留十餘根須毛,其餘都鑷了去。

  努爾哈赤的服飾正是女真人的傳統服飾,在這幾日裡她雖已然見慣,但乍見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幸好那不知來歷,叫做蒼狼的男人做的仍是漢人打扮,否則她實在難以想像那頭碧眼狼扎辮子的怪模怪樣。

  努爾哈赤見駱虎兒定定地看著他,長立起身也學她的方式瞪了回去。

  好半晌廳中無聲,末了是努爾哈赤忍不住率先仰天大笑了起來,莽熊似的轟隆隆乍響,震得廳上眾人耳膜生疼。

  「駱將軍!」

  努爾哈赤邊笑邊跨步,將熊掌重重拍上了駱虎兒肩頭,她面色未改地承下,幸好打小身邊便有個同屬莽熊一國的老爹,早已習慣。

  「貴客!貴客!當年你阿瑪在漠北逞威時,咱們沒能有幸親眼得見,今兒個卻能見著驃鯊將軍的兒子,真是開懷!」努爾哈赤話一說完繼續仰天大笑,笑聲同樣驚人。

  阿瑪?!

  駱虎兒將困惑眼神扔給蒼狼,只見他淡淡用嘴型回應--就是爹!

  努爾哈赤雖會說漢語,但有些措詞仍擺脫不了女真用語習性,偶爾仍需蒼狼出聲解釋。

  「愛新覺羅都督愈事別客氣,今兒個能見到您,同樣也是在下的莫大榮幸。」

  回話時她刻意用上了大明天子封給努爾哈赤的官銜,刻意忽視他已在費阿拉城稱王的事實,欲借遠方天子之名來壓制並警告對方的意圖,恁地明顯。

  輸人不輸陣,說完了話的駱虎兒深吸口氣,也想學對方來個仰首朝天、朗聲大笑,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卻一不小心笑岔了氣,猛咳不止,還是努爾哈赤讓人替她送來茶水,才止住了她略顯尷尬的咳音。

  堂堂大明布威特使,一開口就笑到岔了氣?

  別說是她自個兒,就連官徹飛等人都感到慚愧,眾人有志一同轉開了視線,假裝沒聽見,駱虎兒誰也沒去瞪,卻忍不住瞥了眼蒼狼,哼!算他識時務,懂得繼續面無表情,就算肚裡真想笑,臉上倒也沒半點露了餡。

  不管肚裡怎麼想,表面上大家都還算得上是直性子的人,三言兩語便即熟稔。

  她這差事果真不難,在努爾哈赤率領族人的齊齊跪拜聲中,駱虎兒清喉打開卷軸,朗誦了來自於大明皇帝的聖旨,一方面是慰勉努爾哈赤繼續為建州女真的和平而努力,另一方面,也重申了大明與女真交好、互市通商、世代和平的宗旨。

  大明皇帝聖旨寫得文謅謅的,翻成白話其實簡單。

  就是說你們可以盡情打你們的,誰若贏了我就支持誰,只要別打到大明,只要聰明得知曉以我為尊,我自會樂見其成,可你若敢有狼子野心,就別怪屆時兵戎相見,我大你小,打得你滿地找牙!

  底下女真人十之八九是不懂漢語的,那也沒關係,反正只要跟著跪下、拜了拜,大喊「謹奉吾皇聖旨」就沒事了,所以個個都還喊得開心。

  聖旨已頒,天威已樹,努爾哈赤呵呵笑地湊上來接過駱虎兒手上的聖旨。

  「駱將軍,既是千里迢迢至此,可千萬要賞光,多留幾天才走。」

  「那當然,那當然。」

  駱虎兒亦是笑咪咪回應,心裡卻開始算起該從哪兒著手,才能多探些軍機,好讓皇上龍心大悅。

  努爾哈赤喚了下人過來帶路,「那就請將軍們都先下去梳洗歇息,待明兒夜裡,我族將會舉宴,與將軍把酒言歡。」

  舉宴?

  駱虎兒聽了實在是興趣缺缺,但也知此乃當地待客風俗,是以只得點頭同意。

  等到他們一行人被領到了客房,安妥之後,壓根就不覺累的駱虎兒二話不說,拉起剛包紮好傷口的官徹飛跑出房,仔仔細細探勘起了這座大城,準備回去時做個詳盡的報告。

  費阿拉城是用木柵、石築及黏泥等圍築而成的,城內有著神殿、鼓樓、客廳、閣台、樓宇等,上頭覆著丹青鴛鴦瓦,牆壁上塗著石灰,壁上繪著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像,柱椽部分儘是光鮮亮彩。

  城池分有內外兩城,闊約十里,累得那帶著傷的官徹飛氣喘吁吁陪著駱虎兒奔走了老半天,卻連城裡的十分之一都還沒走完,且一路上還得用有限的女真話和盤問他們的女真族侍衛比手畫腳。

  「小姐!」官徹飛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妳作客便作客,東問西問,這個好奇那個張望,真不怕那外表豪邁,實則精明的努爾哈赤起疑嗎?」

  駱虎兒一點也不在意,「其實一見了大明皇帝派了人來,他就該知道我可不是來吃吃喝喝的,我東查西查更可讓他清楚咱們聖上是不能夠被欺瞞的,不論將來他決定做啥,都該要切記,三思而後行哪!」

  「小姐!」官徹飛無力垂下肩,「妳能不能行行好別再多事?這種軍機之事妳壓根就沒經驗,如何去探?反正咱們聖旨已經帶到,努爾哈赤的回函明兒個就能夠拿到,一俟拿到了覆函,咱們就即刻起程回家了好嗎?」

  「官叔叔,我說你呀,真是太久沒上戰場,膽子都變小了,放心吧,連方才路上那一戰咱們都能沒事了,我就不信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後頭。」

  眼見勸半天勸不過,官徹飛知道自個兒小姐有多拗氣,只得歎口氣,改去祈求上蒼。

  ☆☆☆☆☆☆☆☆☆☆  ☆☆☆☆☆☆☆☆☆☆

  隔天夜裡,費阿拉城很早便點了燈。

  火把熾燃,笑語時揚,到處都是一片歡樂喧囂。

  自努爾哈赤起兵後,這支女真族人已久未嘗過暢飲無度的恣意了,這一夜,一方面是慶祝打下了王家堡子,另一方面則是名正言順要為大明特使接風,除了當值兵卒們,個個都是拚了老命地痛快乾杯。

  一壇接著一壇的美酒被送上來,大廳內外還有著音樂助興,有人吹洞簫、有人彈琵琶、有人爬柳箕,其餘的人則是拍手唱歌以和。

  酒行數巡,連努爾哈赤都喝翻了,他醉醺醺地笑呵呵起身,自彈琵琶,甚至還跳起舞來。

  見努爾哈赤帶頭瘋起來,女真族人更是開心,個個又笑又跳地加入了陣營。

  一個拉一個下場,連原是端坐在一旁看熱鬧的漢人如官徹飛等人,也都被拖進場裡。

  幾個廳裡都是熱鬧非凡,卻有個人趁著眾人肆意暢懷之際,借口說酒喝多了頭疼得先退席回房休息,那人正是「駱雲天」將軍。

  雖說是借口倒也有幾分真,她是今兒晚的主客,誰都想要過來敬她一杯,幸好她酒量極佳,倒也不怕。

  在真醉之前她總算得以脫身,匆匆忙忙回到房裡,脫去了將軍服改換上了夜行裝,匆匆忙忙之際,甚至還不小心碰掉了唇上的那道假髭。

  她先摸進努爾哈赤的房裡,卻失望地只看到了一堆看不懂的達達字--女真文字早已失傳,努爾哈赤下令借用蒙古文字來書寫,亦即口說女真語,寫蒙古文。

  她與那堆達達字大眼瞪小眼,瞪得地轉天旋,瞪得火冒三丈,就在此時,一道人影閃過腦海,她咬咬牙,雖然不知何以,她在心底深處對那生了一對碧瞳的傢伙的眼神總感到些微不自在,但卻知道,同時通曉女真話及漢文的他,才是她夜探軍機的最好方向。

  她出了房,揪住一名醉茫茫的僕役,以蹩腳的女真話配上比手畫腳,終於探出了蒼狼的住房。

  躡手躡腳地來到他門外,她微微感到頭暈,知是酒意上揚,連忙吸口氣壓下,先公後私,等她把正事辦妥了之後,再去好好大睡一場吧。

  她先蹲在聰前探了探,裡頭黑漆漆的,沒聲亦沒影,想來這傢伙該還在廳裡飲酒作樂吧。

  方纔在她離開前,曾在廳中一角瞥見那匹傲狼的身影,這傢伙身邊擠滿了為著今夜盛宴而特意自遼東請來的漢人軍妓,這是努爾哈赤的意思,一來言語通,可以陪侍遠道而來的嘉賓,二來又可慰勞麾下戰士多日汗馬功勞,倒也算得上是一舉兩得的「德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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