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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喬軒

  他走到床邊,揭開白色紗帳凝視著她熟睡的容顏。

  那是一張寧靜平和的小臉,安詳而恬適地沉睡在夢鄉中。

  就如同久遠以前,他們初見的那一天,她也是這樣沉睡在碧湖旁。

  碧湖緊臨著御花園,湖邊是如茵綠地與整排垂柳,每當風兒吹過,纖柔柳條婀娜點水,而她,就沉睡在拂動的柳蔭裡。

  那一年他十九,高中皇榜第一,女皇在御花園裡設午宴犒賞高中的士子們。

  他就那麼看見年僅十歲的她。

  喧嘩的聲音吵醒了她,她揚起長長的睫毛,好奇地望著跟在母親身後的一群陌生人。

  他的目光不知怎地與她相遇,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狠狠的震懾住他!

  他從沒有看過那麼清澈、純淨得不染纖塵的眼眸,不存任何心機,剔透得沒有一絲陰霾。

  當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他看到一種想把所有人當階梯踩上去的野心;當他看著與他一同上榜的士子,眼裡儘是膚淺的洋洋得意;當他看著女皇,他在她的眼底看見了身為執棋者的算計──因為他們都是她的棋;就連十三歲的長公主,眼裡透出的儘是養尊處優的驕矜。

  但琅琊晶的那一雙眼眸,澄澈得有如碧湖的湖水,倒映出所有人的不純粹。

  那一瞬間,他的心就已被她的眸子烙了印,就此沉溺。

  許多年過去了,她的眸子還是一樣美麗。

  他總是在她的眼睛裡看見最赤裸的自己──在權力的泥裡翻滾,一身污穢;她是純淨的白雲,自在悠遊天際。

  在他終於有機會接近她時,他引誘她,試圖改變她,也曾發狂的想要染黑她,甚至企圖捆縛住她,因為他拒絕相信雲與泥之間沒有任何交會點。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他要的,只是一朵托在手心裡不會散逸的雲,他要得到她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

  他要她是他手心裡的雲。

  彷彿是感應到司徒漠專注的凝視,睡夢中的琅琊晶羽睫輕顫,接著緩緩揚起。

  一睜開眼就看見他站在床邊,她一點也不驚訝。

  她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他一直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司徒漠在床沿坐下,掠開她頰邊的髮絲,低沉嗓音融進夜色中。「吵醒你了?」

  她微微一笑,搖搖頭。「是我沒睡好。」

  他的指眷戀地停留在她難得的笑唇上,然後俯身給她一記輕吻。

  那個吻,幾乎是滿含寵溺的。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她看見他的眼底閃著某種光芒。

  「很少看你這樣笑。」司徒漠的聲音有種奇特的瘖啞。一直以來,只有看傀儡戲能讓她顯露出少女該有的青春活力,只有那時候的她是充滿生氣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值得我笑。」過去她總忙著對他豎起防禦的高牆,戒備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有笑容?

  「那現在呢?」

  面對司徒漠的灼灼黑眸,她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

  她似乎明白他想得到的答案,可是她不敢說出口。

  如果她說了,他是否會珍惜?會不會有一天他厭倦了,就隨手丟棄?

  她的心只有一顆,他若不要了,她怎麼辦?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藏匿。

  「司徒漠,陪我躺一會兒好嗎?」習慣有他的陪伴後,獨眠的夜裡變得格外難以入睡。

  他脫靴上榻,大手由她的背撫摸至纖腰,然後扣住她的腰肢攬入自己懷中。他的動作非關情慾,只是單純享受靜靜相擁的安寧。

  靠在他的胸膛上,聆聽他規律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有種幸福的錯覺。

  「聽說你這陣子睡得少。」他一臉的倦容,眼眶下有淡淡的黑影。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無法停手。」

  投入三公主門下的官員越來越多,幾與長公主派相抗衡,每日的早朝,都像是一場角力。

  那角力已不只在檯面下暗潮洶湧,也搬到檯面上。

  下了朝後,更是毫無顧忌各展身手,污蠛、抹黑、賄賂、栽贓、暗殺……無所不用其極。

  龍椅只有一把,要坐上去就要付出代價。

  宮廷鬥爭本就是一池渾水,下去的人沒有一個不被染黑。

  但是司徒漠寧可弄髒自己的手,也不讓她沾惹一絲塵埃。

  司徒漠說得不多,語多保留而且幾乎是輕描淡寫的帶過,但她已不是天真無知的孩子,知道他不想說的,就是她不必要知道的,所以,她沒有再往下問,只是把身子偎向他,靠得更緊些。

  司徒漠把玩她光滑如絲綢的黑髮,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薄唇突然揚起笑。

  「聽說今天你與瑞光的遊獵進行得很順利?」

  既然是出遊,又怎會有順不順利之說?可是對司徒漠而言,那只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必經過程之一,是應酬,也是一項任務。

  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在琅琊晶心上蔓延開來。

  他還在她身邊放置眼線嗎?

  她可以容忍他把喜兒放在她身邊只為了掌握她確切行蹤,但與瑞光出遊是他安排的,難道這樣他也要盯梢?

  「聽說他對你十分慇勤。」琅琊晶就是有這種激起男人佔有慾的特質,所以那個目空一切的大少爺難得地放下身段,只為了取悅她。「他喜歡你──這個結果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司徒漠以拇指托起她古典的小下巴,望進她澄淨的眼裡,緩緩在她的眉心烙下一吻,語氣中帶著狂妄的霸氣。「可是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得到你,你只會是我的。」

  他對她的控制已無所不在,無論是身或心,他都是她的主宰。

  「如果……如果瑞光想要我呢?」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她親眼看到司徒漠的目光一寒。

  「我會讓他永遠也不敢存有這種妄想!」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她的心房震顫了下!

  她忽然覺得,他的懷抱,緊得讓她不能喘息……

  琅琊晶垂下長睫。「我想睡了。」

  「睡吧!」他含著笑意說,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琅琊晶閉上眼,朦朧地睡去。

  濃黑的夜,好沉好靜,微弱的燭光搖搖晃晃地映照著床榻上相擁的兩人,把影兒拉得好長好長……

  ☆☆☆☆☆☆☆☆☆☆  ☆☆☆☆☆☆☆☆☆☆

  「公主,請收下。」

  瑞光優雅展手,讓站在身後的六名侍僕呈上羅列著各色珠寶首飾的精緻托盤,由盤中反射出來的耀眼色澤光彩奪目。

  時序進入深秋後的第一場霜,讓身子一向單薄的琅琊晶染上風寒。原先司徒漠排定必須出席的場合,也因此全部取消,奉命留在寧心宮內靜養。卻沒想到瑞光得到消息,一定要親自登門探視。

  因為迫切需要守舊派的支持,不好將人拒於門外,琅琊晶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

  但瑞光一進門,就立刻送上厚禮一份。

  鵲兒與喜兒吃驚地對看一眼,若說這是探病的禮物,也未免太貴重了吧?

  琅琊晶略感訝異地將視線投向一旁的瑞光,只見他帶著篤定的微笑,露出自豪的神情,一一介紹僕人們手中的寶貝。

  「這對玉如意是我瑞家的傳家之寶,上面鑲有一百零八顆珍珠;這是鳳紋玉笄、雲紋耳塊及水晶連環,還有,這套翡翠鑲金雲鈿與紅寶石丹鳳朝陽頭飾全是這幾日派人徹夜趕工做出的,接著是……」

  琅琊晶驀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為什麼要送我這些東西?」

  與瑞光稱不上熟識,也不算有私交,就算是探病,這份大禮也送得突兀至極。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這麼費心討好,為的是什麼?

  瑞光帶著笑容解釋道:「這是媒聘。」

  媒聘?!

  雖然她已屆適婚之齡,加上皇族一向早婚,但是女皇剛駕崩,她與姊姊的王位之爭還未有結果,此刻根本不是談婚事的時候。

  成親這件事感覺上離她還很遙遠,她從未認真地考慮過。

  琅琊晶的沉默卻讓瑞光誤以為她正在考慮,連忙補上一句。「我已經將此事告訴我爹了,我爹的意思是盡快把這樁良緣訂下來。」

  在她十五歲的生日宴上,他第一次看見了她。

  當時她穿著一襲粉色衣裳,絕俗的容姿,絕艷的身段,像荷花般嬌艷娉婷,僅僅一瞬問,他就愛上了她。

  他曾要父親向女皇提親,但是父親以「公主金枝玉葉,咱們高攀不上」回絕了他。就在他以為自己再也沒希望時,女皇卻駕崩了!

  對他來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琅琊晶的雙親盡歿,只要她點個頭,這樁婚事就算成了,加上她現在需要爹在朝中的政治勢力,他可說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此時不提還待何時?

  見琅琊晶始終垂著眼睫不發一語,瑞光以為她太過羞澀,不好意思當著所有人的面談論,立刻命令僕人留下托盤並打發出去,以免壞了他的好事!

  他深深地吸氣,凝聚告白的勇氣──

  就賭在這一刻了!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瑞光抬起脹紅的俊臉,直視琅琊晶喊道:「公主,我愛你!打從在你的十五歲生日宴上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為你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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