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人不輸陣!面對著麻臉大娘的蓄意挑釁,胖大嬸當然得全面應戰。
「當然知道 !大夥兒都說樓相國的女兒,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琴棋書畫無所不曉,又長得國色天香、無比嬌艷。配上咱們宸南王爺,可說是郎才女貌各有所擅,只可惜天妒良緣,紅顏薄命,就在王爺凱旋歸來的當日,王妃竟然無故暴斃,這件事還驚動了皇帝大老爺。
而王爺從那日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聽人說,他後來納了個花娘做妾,成天歌舞嬉鬧,要不便是出城狩獵,哪一次不是聲勢浩大……」話說得虛虛實實,似是而非。
「男兒應志在四方,怎能整日玩物喪志,鶯鶯燕燕,沉溺在兒女私情呢?」身旁賣字畫的窮酸書生,把閒話當了真,一臉正氣說道。
「才不是那個原因吧!」麻臉大娘趁著胖大嬸還在喘氣的時候,接著說:「你忘啦!那件事過後沒多久,許是功高震主,王爺便被撤了兵馬大權,皇上還賜給他一座大宅邸,醇酒美人、珍禽異獸,說是要慰勞他勞苦功高,打退邊夷。」
「怎地?這樣不好嗎?」賣菜小販愣愣的聽著,忍不住發問。
「我看哪!這其中必有緣故。依我瞧,準是皇帝大老爺,怕這宸南王爺奪了他的鋒頭,搶他江山,壞他百年基業。名為犒賞,實則是軟禁哪!」
「怎麼說?」呆頭愣腦的窮書生忍不住問道。
「奪了他兵馬大權,讓他無從作怪,也難怪王爺鬱鬱不得志,只能終日沉溺在溫柔鄉,無事可做 !」
「說的也是……」結語一落,眾人也跟著議論紛紛。
「既然沒事了……那做生意啦……」
「走吧、走吧。」
彷彿因為沒有熱鬧可瞧了,身旁的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當然這些事,一旁呆愣著的芙顏全然不知。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她,此刻思索著的,全是剛才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
他……是誰?
她有可能再見到他嗎?
一個個疑問硬在她心頭,卻找不到解答……
懷著滿腹心事的她,拾起剛剛掉落一地的東西。
突地,前方一個墨綠色的繡荷包,吸引住她全部的目光。她順手拾起了它。
這個墨綠色的荷包,做工精細,看得出荷包的質料極佳。
芙顏左右張望了下,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
打開荷包一瞧,裡頭竟是個白玉指環。古樸的式樣,溫潤晶瑩的光澤與質地,就算是再怎麼不識貨的人,也看得出它的價格不菲。
這……一定是剛剛的大爺掉的。
那荷包上的紋飾,與剛剛那名卓爾不凡男子的披風,是同一款式。
天哪!這個東西可以賣多少銀兩啊!
她思忖著,若將這個指環據為己有,便有錢能醫治娘親的病了,還可以買補品幫她好好調養。
但……剛剛那好心的大爺,要是知道自個兒的東西掉了,一定很著急的。
「還是把這送還給他吧!」她喃喃自語。「可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呢?」
萍水相逢的兩人,想再相見,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過……若是能再見他一面,該有多好啊!
想起男子的俊顏,與那不怒目威的狂傲氣質,芙顏的一顆芳心,忍不住又狂跳了起來。
正自凝思間,突然一個老婦急急走到芙顏面前,慌亂地道:
「芙丫頭,你跑哪兒去了?你娘快不行了!還不快點回去瞧瞧,見見她最後一面……」
望著老婦不斷蠕動著的雙唇,芙顏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第三章
窗外飄起了毛毛細雨,山腳下一間小茅屋裡,一名老婦伴著一個纖弱的女子,正悲悲切切地啼哭著。
「娘,您醒醒啊,芙兒說好要讓您過好日子的,您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
芙顏撲向躺在炕上,早已回天乏術的柳娘,嚎啕大哭道。
王大嬸——早先在市集上向芙顏報訊的婦人,也在一旁頻頻拭淚。
多年來比鄰而居,驟失一個可以談心的街坊鄰居好友,教她怎能不難過。
但最可憐的還是芙兒這丫頭,想她母女倆相依為命,突然遭逢這等噩耗,也難怪她會這麼傷心,只是,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柳娘纏綿病榻多時,儘管多方求醫,但對早已病入膏肓的她來說,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也幸虧芙兒這孩子孝順!
不但平日省吃儉用,陪著生病的娘親吃苦,三餐不得溫飽也毫無怨言,閒暇時還會做些針線活,貼補家中龐大的醫藥開銷。
不過,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啊!竟然讓這麼好的孩子,受這麼多的磨難。
王大嬸伸手輕觸著芙顏的肩頭,待她轉過身來,方才緩緩地開導她道:
「芙丫頭,你也別傷心啦!這會兒最要緊的事,便是讓你娘好好入土為安。你也知道,咱左鄰右舍全是那麼些個窮不郎當的人,這些錢是咱們的一點心意,可若再不夠,那咱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從懷中拿出,街坊鄰居們東籌西湊的些許銀兩,本來是想給芙顏和她苦命的娘,生活上的些許補助,如今這些銀兩,也只能成了幫她安辦母親的葬禮之用。
「大、大娘,您別那麼說,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這些錢我不能收,你們還是自個兒留著用吧!」芙顏抽抽噎噎的說道。
王大嬸他們平時已經幫她太多的忙,怎好讓他們再破費呢?
更別提這整個東興裡,有哪戶人家是有錢的?全都是那麼一副吃不飽、餓不死的模樣。哪有人有那個餘錢,幫芙顏的娘辦後事呢?
「大夥兒好些年的鄰居,這點小錢你還跟大娘我計較什麼?都說這是大夥兒一點心意了。」王大嬸動道。
「或者,要不你回去向你大娘借些……到底……」瞭解芙顏家底的王大嬸,語帶躊躇地建議道。「不行!」王大嬸的話尚未說完,芙顏想也不想,回絕了她的提議。
「當初我爹死時,我那狠心的大娘和兄嫂,將我母女倆趕出家門時,便說明此後再也毫無瓜葛,我又何苦去找罵捱……」去了,只怕徒惹人白眼罷了!
話說當年,芙顏之父顧致遠,與元配妻子結婚數十寒暑,膝下育有二子,合該是有子萬事足了。但在某次經商途中,識得不幸落難風塵的柳娘,許是同情她的處境,他便替她贖了身。
為了報恩,柳娘千里相隨,甘願為奴為婢服侍恩公。
她的款款柔情,讓長年經商在外的顧致遠動了心……
孤單寂寞的旅途上,多了個知情識趣的紅粉知己相伴,兩人在所難免地發生了感情,之後柳娘便被正式收為二房。
不久,柳娘的肚子有了消息,十月懷胎後,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好不惹人愛憐。
但當顧致遠帶著妾女衣錦還鄉,並未見到家人歡欣迎接的臉孔,反倒得面對妻子對他「臨老入花叢」的鄙夷與不屑。
窩囊的他,為了平息妻子的怨懟,索性不再管事,家中事務完全仰賴妻兒的管理,他也樂得整日以逗女為樂。
鑒於芙顏是家中惟一的女娃兒,顧致遠可說是極力的呵寵她——
放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融了,只差沒為她把天上的月娘給摘了下來。
沒想到——他對女兒的寵愛,反而激起兩個兒子的同仇敵愾,怕他哪天心血來潮,將家產散盡,只為博得嬌嬌女歡心。
更沒想到——兩兄弟設下毒計,讓小妹被炮打到,而成了聾子。
一個「錢」字,到頭來竟成了她母女倆不見容於大房母子的理由。
也難怪顧致遠一死,芙顏和母親便被掃地出門,流落在外,只能靠典當、靠他人接濟維生。
種種的辛酸過往,也難怪芙顏不願意回首前塵,更不想再與大娘、兄長們有任何的交集,儘管……他們是她在世上僅存的親人。
「那你要怎麼處理你娘的後事?」
能怎辦?該怎麼辦啊?她苦思片刻仍不得其法。
或許……自己可以……突然靈光乍現,看來也只能這麼做了。
「大嬸您不用擔心,我可以再想法子……」
收了淚,芙顏彷彿早有決定,臉上露出一抹淒淒的苦笑。
眼看天色漸晚,王大嬸匆匆告辭趕回家中,替家人準備晚膳。
夜幕低垂,此刻合該是家家戶戶團圓吃飯的時刻。
屋裡,卻只剩下芙顏一人;屋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想起往日,自己也是歡歡喜喜的和娘一同用膳,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儘管日子過得困苦,心裡卻是平安喜樂,而今……
思及此,芙顏不禁悲從中來。
想來,此刻所有的人,都正圍在桌旁吃團圓飯。
惟獨她——
此後孤苦無依的她,又該如何在這世上生存下去呢?
回想著與母親相處時點點滴滴,芙顏跪在床腳邊,撫著母親逐漸冰冷的手,低聲啜泣。
她的淚彷彿流不乾似的,淚眼朦朧的她,眼中早已瞧不進任何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