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連嘗試的努力都不願做,就選擇逃避了!好,我問你,在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後,你恨水柔嗎?」
「水柔是我姐姐用生命換得的孩子,我怎會恨她?況且,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該承擔大人的罪過!」
「那麼我呢?我就活該倒楣承擔他們的罪過?」
「沒錯!」她倔強的調開眼,氣沖沖的鼓漲兩邊紅頰。
他大吁口氣,莫可奈何。
「水藍,你講點道理行嗎?」他懊惱的頹喪乞求。
「我正是在跟你講道理!」她頑固的。「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姐姐是怎麼死的!」
「不錯,你是該記得,她是因為生水柔,這孩子一出生即害死了……」他口不擇言的逕自亂嚷,怒火攻心。
「雷遠!」她低喝的制止了他,瞪大了眼。「你想挑撥什麼?」
「我不挑撥什麼!你既要歸罪,也該算水柔一份,她身體裡有一半是流著我大哥的血液,所有和雷家有關的人你都恨,水柔是不是也該算在內呢?」他以另一種方式點醒她,雖殘忍,但亦是事實。「再者,雷永令她痛不欲生,她終究是活下來了,真正造成她死因的,卻是……」
「你不要再說了!」,她用手堵住他嘴,不准他再說話。「雷遠,我沒想到你竟這麼卑鄙!你想在我腦中植入不正確的觀念,好減免你大哥的罪刑,讓我去恨水柔嗎?你好陰險、奸詐、狡猾……」
「你罵夠了吧?」拉開她手,他瞬間慘白了臉。「我人格再卑劣,也還不到你辱罵的程度!你今天能義正辭嚴的指責我大哥,是因為他倆當年未能有個完美結局。倘使他們結合了呢?而你姐姐仍死了呢?你能怪誰?能去怨誰?你心底其實早已經接受了雷永的說詞!憑你對你姐姐瞭解的程度,憑你姐姐任性好強的個性,你相信她當初是會那麼做的!因為她輸不起,不能忍受所愛之人必須另娶他人的事實!所以她編造個謊言,弄成是她拋棄我大哥的假象,爭得表面的勝利,然後背地裡去暗自垂淚、鬱鬱寡歡!今日演變的悲劇,並不是我大哥的錯誤,責任也不應全由他一個人扛,你姐姐更當歸罪部分!如果當時她肯坦言內心感受,不要那麼驕傲、好勝、不服輸,我大哥也能為爭取摯愛,勇於反抗嚴令,不致懦弱的屈服命運,豈會有現今的場面發生嗎?人不願寬諒,只是習慣了去恨一個人來降低你心底的傷楚,你不能苛責水柔奪走你姐姐的生命,自然拿我大哥頂替,使他成了代罪羔羊!實際上這事他們兩個皆為受害者,你不過是在欺騙自己,不願承認他們倆都有錯、也都無辜!你一味推給我大哥,這是不公平的!水藍,你不能這樣把『恨』寄托於他身上啊!明白嗎?明白嗎?」
他一口氣長串的低喊,聲音迴繞她耳際,像來自山谷的回音,不斷引發她對自我心態的衡量,對他所言的評估。是這樣嗎?是這樣嗎?她反覆自問著,堆聚她心間的仇恨真只是一種傷楚的轉移?因為她目睹了太多姐姐暗吞的淒苦、淌流的清淚,因而才不能原諒雷永嗎?或許,雷遠某些話理論是對的,姐姐的自尊、雷永的軟弱,製造了一個雙方遺憾的結局,她不能責怪一方,也不能偏袒一方,她該公平?!但……叫她如何公平呢?畢竟先違背盟約的人是雷永,釀成這悲慘起源的也是雷永,她如何公平?如何公平呀!
「我不聽你的!歸根究底,你還是來替你大哥當說客的!我不要個護衛他的人來到我家,你走!你走!你是個破壞我安寧的魔鬼,你走!」她突然發怒了,轉過身子,手指房門就趕他走,背脊挺得僵直決裂。
她的憤怒連帶牽引了他,只見他眉一攏蹙,目光一變冷,凶暴的話就如瀑布一般的宣洩出來了——
「好!我走!你要我滾,我還不稀罕留下來哩!早知道你這麼蠻橫霸道、不可理喻,我根本連這一趟都不願意來!是我把你估得太高了,以為你是個有理性、肯冷靜思考的人,不料,你還是像個無知無識、沒有頭腦的大蠢蛋!枉費我跟你講了那麼多道理,分析了那麼多前因後果,沒想到你仍然一頭鑽進死胡同,執迷不悟!你喜歡恨人是嗎?你喜歡讓心中充滿怨氣是嗎?很好!那你就一直恨下去吧!最好連我一塊恨!看看你恨的人會不會因你的詛咒而得到報應!告訴你,我雖然愛你,但我不會為你做傻事!我就不相信我雷遠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只不過是這世上的一個女人,最冷漠無情、沒血沒肉的女人!我抱塊木頭都比你溫暖!你放心,我會走,而且永不會再按響你家門鈴,做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然後,很快地,我會把你的名字自我的記憶裡消除,把你的影子從我的腦海中抹煞!我會聽從父親,娶一位名門閨秀、嫻慧溫柔的淑女做妻子,這樣,當我年老之際,兒孫滿堂時,你還在窗邊對著天空咒罵我的為人直到死,孤苦無依、懷抱仇怨的過一輩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嗎?好,我將它還給你,完完整整的還給你,我走!」喊完,他再不稍作停留的反身就走,既大步又急快。但就在他走至門邊,手落至門柄的那一秒,他倏地回過身,臉孔一改方纔的憤怒氣焰,狂野的眸子被一抹淒涼的苦惱取代,他啞著聲,費力、艱澀的困難說,面容哀絕:「水藍,當真要讓我走嗎?當真不留我嗎?當真不阻止我嗎?當真——要使我在未來的歲月裡把你遺忘?」
淚,潸潸不絕自她的眼眶洶湧匯聚,滾落面頰,他的聲音是一股強巨的磁力,吸引得她再無思忖的餘地,就轉身奔跑的撲進他懷裡,牢牢的環抱住了他的腰,盡情哭訴多年來的抑鬱悲澀。雷遠緊擁著她,這一刻,他們再沒有言語……
第八章
一個美好的星期假日。
一早,小鳥不在枝頭婉轉的矯啼,彷彿也感受今晨的特殊氣氛,這是雷遠將帶水藍母女回雷宅的日子。
車子平穩的飛馳在遠離市區的寬廣道路上,路兩邊種植的是某些不知名的高大樹木,大樹後方則是一片蒼翠的山坡地,連接蔚藍的晴空、輕逸的雲朵,形成了一幅大自然最真實生動的彩色名畫,落入水藍眼底。她按下車窗鍵,迎進郊外涼爽而清新的空氣。深秋的輕風,微含涼意的撲面拂發,吹撩她的心情也有了新的轉換。原來一場積壓多年的誤會,在經歷三人面對面的釋疑,釋放心結後,曾有的怨恨也若一陣風飄過的蕩然無存。假使姐姐肯放下自尊心和雷永共商議,是否今天他們四人也會另有一番新氣象呢?她納悶的望著雷遠,深思的皺了皺眉。
「敢不敢跟我打個賭?」雷遠瞄眼她,雙手輕握方向盤。
「賭什麼?」她感興趣的挑起一邊眉。
水柔端坐媽媽身上,亦專注的傾聽,望著雷叔叔。
「你此刻的思想。」
「我?!恐怕你猜不中。」她唇畔沁出一絲絲甜蜜的笑靨。
「要是你賭輸了怎麼辦?」
「別太有自信,先說說看。」
「你不會賴皮?」他再瞄眼她。
她沒好氣的鼓著頰,嘟起了嘴。
「水柔給你擔保,行了吧?」
「也好,反正我待會兒還有件事要委託她當公證人。」他對水柔笑了笑。「你剛剛看著我,是在想我們幾個人的複雜關係,特別是想我,對嗎?」
「你憑哪點臆測?」她好奇。
「你剛看我了,不是嗎?」
「看你就是想你,那我此刻看天呢?」
「還是想我!雲層裡有我的影子,在你眼中。」
「你少臭美了!」她瞪眼他。「喂,這麼久了,你家還有多遠才到?」
他閉緊唇,不說話。水藍與女兒互望一眼,水柔拉拉他衣袖,輕聲問:
「雷叔叔,你怎會不理我媽媽?」
「你媽媽用詞不對,所以我不理她。」
「我用詞哪裡不對了?」
「稱呼一個馬上是你老公的人『喂』這個字,似乎稍欠溫柔吧?」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待會兒到我家,水柔最好說是我的女兒!」他深鎖眉心,略有愁煩。「這點我和大哥也溝通過了。」
「你怕你的父母不肯接納我?」她敏感的,想起姐姐。
他深思的瞅她一瞬,怪異的。
「你在乎不被他們接納嗎?」他語含深意的問,她黯然的垂下頭,容顏添愁。「別擔心,我只是想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並沒有其他特殊理由,你也不想這麼快就接受一次大審問吧?」她被動的揚睫看他,眸中有抹濃濃的傷郁凝聚蘊藏,令他心動亦心痛。「水藍,你和水菱是不同的,我和大哥也不同,不要把他們的陰影留在我們身上。看今天的太陽,我們的前途也會和它一樣,充滿希望光明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