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衣男子數到七時,一陣令人心驚肉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著玻璃碎裂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熊熊燃燒的大火從二樓公寓迅速竄飛,蔓延向整棟公寓大樓。
黑衣男子興奮地注視著這幕火風四射的奇景,對於自己的傑作似乎頗為得意自豪。「老大,你聽到了嗎?」
聽筒那端的男子輕吁了一口氣,「確定死亡的消息之後,到我這領錢,然後,你到新加坡避避風頭!」
黑衣男子沾沾自喜地掛了電話,然後,他拉上領口,懶洋洋地踱著步履加入圍觀的群眾,屏息凝神地觀賞這幅黑煙四起、赤焰吞吐的火海奇景。
下課鐘聲一響,所有的同學立刻迫不及待收拾課本、筆記,拎起厚重的書包,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室。
由於是最後一堂課,所以,大部分的同學都急著趕快補習班充電,希望為後年的大學聯考奠下堅實的基礎。
沒有參加課後補習的同學也三五成群直到市立圖書館看書。
偌大的教室瞬間就空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個仍在整理筆記,或清潔環境善後工作的值日生。
習慧容坐在她的座位上,清麗動人的臉上掛著一抹不耐煩的神情,「筠柔,拜託,你動作快一點好不好?咱們教室就這麼點大,你整理得那麼乾淨做什麼?環保署長也不會因此屈尊降貴來褒獎你!」
夏筠柔擦拭完黑板台,她把粉筆屑倒進垃圾袋裡,對於習慧容的滿腹牢騷,她只是溫雅的一笑,「你要是等不及,你可以先走啊!我又沒拿根繩子拴住你的腳!」
「你是沒拴住我的腳,可是你拴的是我的心啊!」習慧容鼓著腮幫子辯駁道。
夏筠柔純淨靈秀的臉龐上立刻湧睛抹甜美又略帶打趣的笑容,「原來你這麼傾幕我,怪不得從一年級開始,你就像個陰魂不散的影子一般死纏著我,只差沒跟我住進我們家,跟我做對道道地地、名副其實的連體嬰!」
「連你個鬼!」習慧容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會這麼死皮賴臉地緊跟著你,還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誰叫小姐你有張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害我們習家最自命不凡的高材生,一不小心就失足跌進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相思海裡,只差沒為你夏大美人滅頂!」
夏筠柔的雙頰驀然飛上兩朵紅雲,「慧容,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她嬌怯嗔怨的表情更換來習慧容滿臉得意頑皮的笑容,「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何不去向習烈親自求證?他這位建國中學的明日之星可是放出話來了,大學是非台大不上,這個老婆嘛……可是非你莫娶。」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戲謔地對滿臉紅霞的夏筠柔眨眨眼,「怎麼樣?我這個向來眼高於頂,從小就文武雙全的堂兄談起戀愛也不是蓋的,為了追求你,他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傢伙不惜拉下身段,拚命央求我替他穿針引線,多製造你們相處的機會,只可惜……」她裝模作樣地發出一聲長歎,「我這個惹人厭的跟班、影子實在是黔驢技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得我那個向來不知道失敗為何物的堂哥,只有溺在愛情的苦海裡等著滅頂啦!」
她唱作俱佳的言詞措舉讓夏筠柔在窘迫困促之餘,又有份哭笑不得的尷尬。「慧容,你少誇張好不好?我們還是高二的學生,而你堂哥他——明年就要參加大學聯考,他應該把全副的精力放在課業上,而不是分神在兒女私情上。」
習慧容臉上的表情更詭異精怪了,「你的意思是……他應該先考上台大,然後再全心全意來追求你?」
「我可沒這麼說,慧容,你可別亂傳話,否則,誤會鬧大了,我可不睬你喔!」
習慧容笑吟吟地輕摟了一下夏筠柔的肩頭,「好吧,別生氣了!我是逗你玩的,瞧你一本正經的模樣,誰不知道咱們景美女高的校花心裡頭只有她那位神秘而彈得一手好琴的碉堡王子,習烈,還有建國中學、師大附中那些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哪裡比得上呢?」
夏筠柔的臉又驀地漲紅了,她不勝羞惱地瞪著她,「習慧容,你……」
「我怎麼?不小心說中你夏大小姐的心事了?」
夏筠柔連耳根都跟著漲紅了,「慧容,你明知道……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只是偷偷聽過他彈鋼琴而已,你為什麼要拿這件事來大做文章取笑我呢?」
她們並肩站在學校對街的公車站牌前,一班開往火車站的公車剛剛駛過,她們都沒有上車。
習慧容是個直來直往、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女孩子,所以,聰穎率直的她,覺得有義務提醒夏筠柔某些事。
「筠柔,我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一直是個非常纖細敏銳又多愁善感的人,你不像我直腸直肚,喜怒哀樂都會寫有臉上,但,我知道,你有一顆非常熱情、善良而多感的心,自從你們那個少爺搬進別墅休養,半年來,你已經提過他不下數十次了,從他的神秘、孤獨、怪異到他出色而撼動人心的音樂才華,連我對他這個陌生人的特質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所以,筠柔,我不得不提醒你,別盲目地去崇拜一個只有才華卻對你來說是一片空白的陌生男子。」
「我……我才沒有!」夏筠柔紅著臉爭辯著,但,平靜無波的心湖卻因為習慧容尖銳無諱的一番話掀起了陣陣波動的漣漪。「我……我只是很欣賞他純熟的音樂造詣而已。」
第二班公車駛來,她們雙雙擠上像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的車廂,令夏筠柔芳心悸動的談話總算告一個段落,然後,她無視於習慧容犀利敏銳的注目,閉目養神,並開始在心底默背英文單字。
只是,在耳畔,她似乎聽到一陣叮叮咚咚,扣人心弦的樂章像神奇魔力蠱惑著隨著每個音符而心情起伏的她,讓她陷入悠然神往、渾然忘我的境界——
夜是沉靜、安詳而美好的。
萬籟俱寂得只聽得到蟲鳴和微風扑打窗扉的聲響。
夏筠柔躺在床上,擁著絲被,意識是飄浮而朦朧的。
望著窗處璀璨的星河,她絲毫沒有睡意。
她只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若有所思、若有所待地聆賞著大自然沉寂的美,等待著琮琮悅耳的音符伴她入夢。
然後,在寧靜若夢的夜幕裡,她再度聽到叮叮咚咚,敲擊著夜色,敲擊著她心頭小鹿的琴聲。
她下意識地坐起身子,屏息凝神地側耳聆聽,企圖捕捉那陣陣悠揚的樂章。
彈音樂的人心情顯然十分悲愴激動,音浪聲忽而高昂活潑,忽而悲沉憂傷,那種神奇的魔力,嫻熟的指法,和音樂融合在一起的氣勢,把聆聽者的靈魂也緊緊地揪住了。
夏筠柔瑟縮地抱著雙腳,突然有種心碎的感覺,當一個接著一個激昂悲愴的音符琳琳琅琅地陸陸續續敲進她的心扉裡,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地坐在房裡竊自聆聽了。
這曲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樂引動著她酸楚悸痛的心弦,讓她生出莫的勇氣,她悄悄換上便服,在一種亢奮、悸動、好奇、近於催眠的狀態下,偷偷溜出臥室,小心翼翼地打開廳門,往蜿蜒的山路小徑慢慢地前進。
彭鈞達坐在鋼琴台前,在幽暗的月光下,奮力地彈奏著琴鍵,帶著滿腔的悲痛和宣洩的快感。
他一曲接著一曲彈奏著,從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到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樂,他彈得嘔心泣血,彈得心力交瘁,彈得狂野忘形——
他飽受折磨的靈魂,汩汩淌血的心,隨著慷慨悲愴的音浪輾轉起伏,陷於一種狂熱與昏眩的意亂情迷中,他絕望地渴慕著能在音樂裡尋求永恆的麻醉和解脫——
最後,他猛然敲擊著琴鍵,在發出一陣令人顫悸錯亂的音浪聲後,他憤然惱怒地用力蓋上琴鍵,疲憊萬分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頹然地倒撲在鋼琴上,抱著頭顱無聲地飲泣著——
大地又陷於一片無言的悲涼中,躲在門扉外的夏筠柔偷偷摀住自己的嘴,生怕情緒酸楚的她會忍不住跟著哭出聲來——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用這麼深刻而痛苦的心情在彈鋼琴,而那些音符好像也被他的淒絕悲痛感染一般,每一個跳躍的樂符都帶著絞人心碎的神奇力量。
她熱淚盈眶地捂著嘴,決定站在門外,在寂靜、夜涼如水的黑夜中,陪他一起度過悲傷,度過這份宣洩過後的疲乏無奈。
時間在哀傷中慢慢流逝了。
彭鈞達突然驚覺地從鋼琴中抬起頭來,當他快如閃電站起身,並粗魯地打開大門時,他那帶著面罩的臉嚇到了來不及閃避、也來不及遁形的夏筠柔。
她面無血色地呆愣在台階前,驚惶無助地緊抓著胸前的衣服。
彭鈞達好像也被她的存在嚇了一跳,他錯愕地瞪著她,「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粗啞不悅地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