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筠柔的臉漲紅了,「你不要給我耍嘴皮子企圖轉移話題!反正……你一定要給我一人答案!你賴不掉的!」
莫凡毅仍是笑嘻嘻的,他不置可否地撇撇唇,「你這個學社會工作的人,怎麼一點女性的溫柔和愛心都沒有,開口閉嘴充滿了威脅的氣勢,以你嚴刑逼供的長才實在應該發揮在打擊犯罪、敬肅治安的警政事務上,用來對待那些再多的關愛仍顯不夠的弱勢團體,你不覺得於心不忍、大材小用嗎?」
「你!」夏筠柔被他挖苦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
「好吧!別發這麼大的火,我告訴你,我是誰,還有我跟彭鈞達的關係。」他臉上的笑意斂去了,表情變得非常凝重,似乎這是一件令他極難啟齒的痛處。
而夏筠柔的心卻莫名地緊縮了,她突然有種既期盼又怕受傷害的矛盾情懷,好像即將從莫凡毅嘴裡出口的「真相」會帶給她莫大的傷害似的。
但,她仍強迫自己提起精神,用眼神無言地催迫著莫凡毅。
莫凡毅吞嚥了一口艱澀的口水,搖搖頭,白著臉,一字一句地慢聲說道:
「我是……那個被彭鈞達捨命救起的年輕人!」
他竟然是間接害彭鈞達死於非命的「劊子手」!
這一刻,對他曾經有過的好感和微妙的情愫皆化成一股尖銳的痛楚和難以控制的怒濤。「所以,你才會感激萬分地去墳場祭拜他?用他的名義去捐款?你想贖罪?你想表達你即使用生命也無法償還的罪惡感是嗎?為了你這個醉酒肇事、不懂得珍惜生命的迷糊蛋類」
面對她厲聲的指責,莫凡毅只是苦澀地抿抿唇,「我就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谷靖桐教授才會建議我不要讓你知道我的身份。」
「什麼?你也認識谷教授?」夏筠柔的心更亂了。
「我一回來台灣沒多久就去拜訪他,我知道他是……彭教授生前最好的朋友,而我……對彭教授實在懷有太多太多、太深太深、難以用言語詮釋的複雜感情,我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也希望替他活下去,所以,我去拜訪谷教授,從他口中瞭解了你和彭教授之間那份無奈的感情,沒想到,我會和谷教授一見如故,更沒想到……我會對你一見種情!」莫凡毅感觸萬千地說。
他的坦白讓夏筠柔心為之抽痛,她不敢置信地白著臉,淚影婆娑地哽咽道:
「好一個一見如故!好一個一見鍾情!」她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淚光更清晰了,「你不愧是法律系的名教授,這麼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就想掃除我心中對你的怨恨。我不是好說話的谷教授,更不是心胸寬大的聖人,所以,別想用你的花言巧語來打動我!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若不是你的疏忽大意,還有那份不懂得尊重生命的隨便,彭大哥也不會英年早逝!」
莫凡毅的臉扭曲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而且亙古不變!此心……」
夏筠柔激動而不勝其苦地大聲打斷了他,「不要說了,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和害死彭大哥的兇手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不管我有多愛他都一樣!」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而莫凡毅也被她脫口而出的真情震撼住了。「筠柔!」他難掩激動地伸手想拭去她臉上斑駁的淚痕,但,才剛抬起來,就被夏筠柔淒厲地喝止了。
「不要碰我,你離我遠一點,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的!」她熱淚盈眶地連連搖著頭,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她那珠淚瑩然的模樣撕痛了莫凡毅的心,他遲疑了一會,辛苦萬狀地和理智爭戰著,最後,他咬咬牙,決定豁出去,放手一搏,但,情緒異常僨張、激動而慌亂的夏筠柔卻不肯給他任何機會,「你別再說了,也別再靠近我,我這一生都不想再見到你!」話剛落,她掩著蒼白如紙而淚痕猶存的臉衝了出去,衝出了莫凡毅倉皇悲痛而欲言又止的凝視中!
他有滿腔難以壓抑的衝動想跟著她追出去,追出去向她表白一切,讓她明白他那顆已經為她燃燒了一輩子的摯情摯愛!
但,他又怕出匣的話會再度刺激她,於是,他退縮了,他叫自己稍安勿躁,一切讓時間來解決吧!
他現在有的就是時間!
剩下的只是耐心而已!
連續好幾天,夏筠柔都陷於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陰鬱和落寞中。
她不止一遍地告訴自己,她和莫凡毅之間不管有著多大的電流,有多深的感情糾葛,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結束在她敵不過他是間接造成彭鈞達死於車禍的體認上。
但,她的心為什麼會不斷地刺痛著?每當她看見莫凡毅那件掛在臥室衣架上的薄外套時,她就會有種哀痛、絕望、嗒然若失的感覺呢?
這種被痛苦狠狠鞭笞的折磨似乎毫不下於當初她得知彭鈞達去世的時候,那種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
老天爺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捉弄她?!讓她陰錯陽差而荒謬地愛上了害死她初戀情人的罪魁禍首呢?
雖然,她理智而悲壯地斬絕了這份其實早已根深蒂固的感情,但,她卻斬不去心中的悲怨哀愁,還胡那份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相思!
對於她落落寡歡、失魂落魄的神態一直保持窺測、緘默狀態的同居人習慧容,聰明地沒有戳破她的心事,只是慧黠精怪、別有深意地唱了一首國語老歌——「心有千千結」,來借題發揮、大做文章:
海難枯、情難滅,
與君既相逢,何忍輕別離。
問天何時老,問情何時絕。
我心深深處,中有千千結。
意綿綿,情切切,
柔腸幾萬縷,化作同心結。
唱得夏筠柔柔腸百轉又無處澆愁。
偏偏,習慧容還孜孜不倦地重複唱著,唱得樂在其中,唱得夏筠柔神經幾近崩潰。
於是,她惱羞成怒而不勝愁苦地逃了出來,心坎裡卻一再重複著歌詞裡的一句話:
與君既相逢,何忍輕別離。
望著滿天眨著眼睛的綴綴繁星,她愁思難解地仰天悲歎著:彭大哥,這是你為我牽引的另一段情緣嗎?
我該如何?你能告訴我嗎?
迷惘而無助的她倏然想起了彭鈞達生前的摯友谷靖桐,也許,旁觀者清的他能為她指點迷津吧!
對於她的翩翩造訪,谷靖桐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他泡了一杯清茶遞給一臉迷思的夏筠柔,犀利洞燭地笑道:
「你想問我有關小莫的事,對不對?」
夏筠柔的心怦然一動,「小莫?」她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就是莫凡毅啊!」
夏筠柔有些窘困難堪地垂下眼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在這種糾葛迷離的心境下。
谷靖桐憐惜地注視著她,對於這個外表纖細柔弱、楚楚動人,內心卻熱情似火,有著金剛也能繞指柔韌性的至情女子,他實在有種憐愛又心折的感覺,對她和彭鈞達那份別不可思議、卻分外熾熱感人的感情,他更是有著一份深刻的感動和遺憾。
不過,他真的希望她能走出小彭的陰霾,重新敞開心扉,迎接新的感情,真正從心底展露出美麗而幸福的笑靨。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怪莫凡毅,反而能和他一見如故,成為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
他開門見山導入正題的方式讓夏筠柔的心顫動了一下,她的神情更迷惑而慌亂了。
「筠柔,不要怪他,不要把小彭的死遷怒到他身上,不錯,小彭是因為教他才死於車禍的,但,這是小彭捨身救人的偉大,並不是他這個活下來的人應該終生背負的十字架,小彭想救他,希望他活下去,而他成功了,只不過,不幸的是他自己卻犧牲了,而莫凡毅卻在昏睡了半個月之後,脫離險境,撿回寶貴的一命,如果我們硬要把這筆帳算在他的頭上是不公平的,而且,這也不是小彭樂意見到的!」
「你怎知道彭大哥他不會反對我們和莫凡毅——有所來往呢?」莫筠柔艱澀地說。
「因為,我太瞭解小彭了,他是個非常善良內斂而與世無爭的人,若非如此,他的繼母、繼弟、繼妹怎麼可能繼承了他們彭家大部分的家業和遺產?卻萬萬沒有想到,他那個野心勃勃的繼弟顧秀傑並未因此而心滿意足、有所感恩,反而……背後策劃了要置他於死地的爆炸案,弄得他顏面全毀、生不如死,雖然這件設計精密、天衣無縫的謀取財害命、爭奪家產的案件還是偵破了,但,小彭卻是屍骨早寒了,」說到這,他不禁悲從中來地紅了眼眶,「所以,真正殺死他的罪魁禍首是他那個其心可誅的繼弟顧秀傑,而不是心情和我們同樣沉痛悲絕的莫凡毅!」
夏筠柔心頭一慟,酸楚和悸動的柔情讓她淚盈於睫而無言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