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父親的關切,袁雪瓊只是愛驕地摟住他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撒嬌道:
「爹地,我才不希罕那些自以為是的臭男生哩!我只要有您就可以了。」
袁新海聞言,笑得好開懷,他不勝寵愛地擰了女兒的鼻頭一下,「寶貝,你可真會逗你老爸開心啊!告訴爹地,到底要怎樣的男孩子才能贏得你的垂青呢?」
袁雪瓊膩在父親的懷裡,嬌俏地轉動著一雙滴溜溜、水汪汪的眼眸思索了一下,「當然是和爹地一樣成熟漂亮的男人啊!」
袁新海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你這孩子,怎麼消遣起你老爸呢?不要沒大沒小的,正經一點,告訴爹地,你到底喜歡怎麼樣的男孩子呢?」
袁雪瓊沉吟了好一會,才慢慢回答:
「我喜歡中國男人,就像爹地和莫叔叔一樣溫柔、睿智又有見地的男人。而那些圍在我身邊打轉的美國男孩,我覺得他們太浮躁幼稚了一點,有時間又現實得教人受不了。」
她口中的莫叔叔就是袁新海的生意夥伴和好友莫定藩。
聽她這麼一提及,袁新海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聯婚的意念。
他知道莫定藩有個正在哈佛攻讀法律學博士的侄兒,一個漂亮、學識淵博又才情縱橫的中國青年。
於是,他悄悄打了通電話給莫定藩。
莫定藩當然沒有異議,更求之不得。
在他們極具巧思又不動聲色的安排下,莫凡毅和袁雪瓊在一個別開生面的情況下結識了——
那天,是莫凡毅個人吉他演奏的表演會。
除了唸書外,他也是能玩能瘋、允文允武的男孩子。
不但書K得好,音樂才華更是不同凡響;舉凡鋼琴、電子琴、吉他都難不倒他,那些樂器在他手裡好像有神奇的生命力,總是能牢牢抓住每一個聽眾沉醉嚮往的心。
那天,他是應叔叔莫定藩的邀請,替某位熟識的同鄉開的餐廳做臨時安插的音樂演奏,也為在餐廳聚會的成大同學會增添愉悅的用餐情緒。
他靈活純熟的指法,瀟灑不群的神態,立刻抓住在場所有聽眾的心弦,包括坐在袁新海和莫定藩身邊的袁雪瓊在內。
她立刻不假思索、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的父親袁新海,「爹地,我要認識他,那個彈吉他的中國男孩,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幫我安排。」
袁新海露出一臉奇妙的笑容,「雪瓊,你請爹地幫忙,倒不如請你莫叔叔出馬還來得有效!」
「為什麼?」她茫然不解地說,並將臉移向了莫定藩。
「因為你想認識的那個中國男孩不巧正是他的侄子。」
聰穎慧黠的袁雪瓊立刻穎會了過來,原來今晚這場精彩的音樂餐會,是她爹地和莫定藩蓄意安排的。
性情像西方女孩一般爽朗熱情、新潮大方的她,也就毫不造作地坐在下面慢慢聆聽莫凡毅獨特生動的吉他演奏,屏息等候他結束表演,等他拿著吉他走向他們這一桌——
莫凡毅揉揉眉峰,漂亮而性感的嘴角綻出一絲苦笑,他從來沒有見過像袁雪瓊那樣火辣辣而熱情四射的女孩子。而她愛恨分明、驕縱跋扈的個性也教他不敢恭維。
若不是看在他叔叔莫定藩的臉面上,他實在懶得和她這種被慣壞了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千金周旋。
和她在餐廳認識之後,她便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常常到學校盯梢,更時時藉故到他住處盤旋,做個令人不勝其擾的不速之客。
更離譜的是,她常常軟硬兼施、無理取鬧地向他逼婚,弄得他筋疲力盡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拿到博士學位之後,她鬧得更乖張,並口口聲聲威嚇他不准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她的疲勞轟炸和死纏活賴只是徒增他的困擾和反感而已,所以,他接受台大校長的約聘逃到台灣來。
他有個非常強烈的直覺,他感情的歸屬是在這裡,在這塊令他覺得熟悉又陌生的國度裡!
他真的有這種強烈而難以解釋的感覺——
再一次,下意識地,他慢慢伸手撫摸自己額前那道已經斑白模糊的疤痕。
思緒又開始飄浮起來,飄到一個遙遠而疑真似幻的夢境裡……
陽明山公墓。
莫凡毅捧著一束素雅的雛菊放在修剪整齊的墓碑台前。
下意識地,他又習慣地伸手摸著額前那道無損他俊挺漂亮容貌的疤痕。
他垂下眼,突然有種極為憂傷又酸楚萬分的複雜情緒。
他望著刻在墓碑上的字。
彭鈞達教授之墓
生於1953年,歿於1984年,享年三十二歲
立碑人 台大全體教職員暨學生 恭志
好一個到死也寂寞孤獨的人,竟然沒有半個家人為他建碑安葬。
莫凡毅不禁為他的際遇感到悲哀而有絲憤慨不平了。
突然,他聽到一陣細輕而腳步聲。
他本能地回過頭,然後,他的呼吸停頓了!
一張純淨白皙、清靈出塵而可以讓所有男性屏息震動的容顏俏生生地佇立在他不敢置信視線之內。
夏筠柔被他灼熱而有點放肆的注目禮盯得有些怏然而困窘惱怒了。
她本能地車轉身子,掉頭就走。
「你不是來祭拜朋友的嗎?怎麼,花都還沒擺上,就準備走人,你不覺得這麼做對死者太不敬了嗎?」
夏筠柔停住她的腳步,她掉過頭來,一雙晶瑩剔透、如秋水盈盈的黑眸像冰針一般冷冷地射向莫凡毅,「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莫凡毅眼睛閃了閃,有些譏誚地揚起眉,「當然,我通常沒有跟空氣,還有……」他看了看週遭整齊排列的墳塚一眼,「跟死人喃喃自語的習慣。」對於他的揶揄,夏筠柔只是冷漠地把手口的白玫瑰放在彭鈞達的墓碑前,然後站直身,繃著臉,二話不說地準備離開。
「就這樣走了?你大老遠上山,除了獻花,沒有話要跟死者說嗎?你不怕死者晚上托夢向你『抗議』嗎?」
夏筠柔慢慢轉過身來,莫凡毅臉上那抹玩世不恭又略帶挑釁的神情激怒了她,「對不起,請你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幽默感,我不以為你在墳場跟女孩子搭訕挑逗的行徑是一種對死者尊重的表現,再說……我從來沒有興趣跟陌生人抬槓,尤其是一個輕浮又自以為是的男人!」
莫凡毅並沒有被她尖銳刻薄的攻訐惹火,他反而樂在其中,他雙眼亮熠熠的,閃爍著一抹激賞而揉合了趣意的光彩,「你還真是我所見過口才最犀利的女孩子,不過,你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了,我這個輕浮又自以為是的陌生人,剛剛做了什麼挑逗你的事?除了善意的玩笑和抬槓之外?」
夏筠柔一窒,臉頰不爭氣地微微泛紅了,「對不起,我只是不……習慣跟陌生人交談,特別是……在他面前。」她的目光忽然無盡溫柔而淒楚地停泊在彭鈞達的墓碑上,一雙水靈靈的美眸淫浸在一層迷濛如霧的煙波裡,泛著點點幽冷而絞人心碎的漣漪。
莫凡毅臉部的肌肉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我剛剛還以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最孤獨的人,現在,我知道我錯了,他是這個世界最幸運而最富裕的男人!」他暗啞地說。
「是嗎?」夏筠柔淚光瑩然地反問著,眼睛始終不曾離開墓碑一眼。
此景此情,看得莫凡毅眼裡竟有一種心痛而又想動容落淚的衝動。
然後,他的理智提醒他,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他不該也沒有權利站在這裡繼續「干擾」她,做個唐突而不識相、不受歡迎的「第三者」。
但,他又苦澀地吞嚥了下去,這根本是多餘而無聊的。
看她像化石一般地佇立在墓碑前,目光癡迷而繾綣地望著墳塚出神發呆,他就知道他什麼都不必做,除了離開之外。
他離去的腳步聲驚攪了夏筠柔的凝思,她神思怔忡地出於本能喚住了他。
「你……你要走了嗎?」
莫凡毅淡淡點頭,目光深遠而若有所思地瞅著她。
那種彷彿有千言萬語的眼神撼動了夏筠柔冰冷的心扉,她怦然心動而困惑迷茫地蹙著眉問道:
「你為什麼會來祭拜他?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莫凡毅的眼睛閃了閃,「我和他的關係和你一樣深,」他莫測高深地啞聲說:「而我對他的感情更不亞於你。」
「是嗎?」夏筠柔有些嘲弄地抿抿唇,「沒有人對他的感情能像我一樣,刻骨銘心,至死不渝!」
她的話再度撼動了莫凡毅,但,他把所有僨張的情緒擺在心靈深處,「是嗎?」人學她嘲謔地微微揚起一道濃挺的劍眉,「這可很難說喔!他在我心底的份量和對我生命的意義可能遠遠超過你。」他耐人尋味地說,似乎有意跟她較量,一爭長短似的。
他挑釁的故弄玄虛的口吻終於挑起了夏筠柔的興趣和旺盛的好奇心,「你到底是誰?」
莫凡毅好像故意尋她開心似的,他眨眨眼,以問為答地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