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們一起去洗把臉好了。」同意她的說法,花顏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微笑著。
原是自己拉著他的手,接著又被他勾肩搭背,襄巧雨一想到義娘交代的禮法,不覺紅暈撲顏而垂首。
花顏側向看著她的面容,心跳因悸動而加速,忽然他雙臂用力抱緊她,「你常臉紅,加上一些行為舉止及外貌感覺上好像女子,可為什麼你不是,否則……」話頓了下來。
「否則怎麼樣?」抬起晶亮的眸子看他,她想知道他後續要說的是什麼話。
搖搖頭,花顏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希望的又是什麼?
輕笑一聲,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呀我。襄巧雨故做輕鬆地笑彎腰,乘機拭去眼角滲出的淚。「大哥,我們來比比看誰先到水邊。」她拔腿就跑,忘了身處何環境。
「喂!等一下,前面有個小陡坡,別滑跤啊!」他趕緊追了過去。
「哇啊!」襄巧雨真的應聲滑倒。
花顏在倉促間撈著她的衣領,重心不穩的也被波及,一路滑下小坡。
襄巧雨因為屁股著地的滑下,只擦破了衣服,花顏則是正面仆跌而下,因而手掌受到擦傷。
「你受傷了,趕快到溪邊洗一洗,我幫你包紮傷口。」說完取出巾帕,交給花顏當做清洗傷口用,並請他撕開一小段衣袖,為他包覆在傷口上。
看著她用不同於他人的包紮法,花顏趕忙問:「你怎麼會用這種方法包傷口?」
「是小時候,我……」說著,她忽然停下了動作,愣了半晌,「到底是誰教我的?好像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會了,可是我不記得義娘教過我啊!
「哎呀!幹麼為這種事傷腦筋,反正我就是會,派得上用場就好了,何必管是誰教的。」她繼續為他處理傷口。
對襄巧雨來說,這不是很重要的事,但花顏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他將此事擱上了心。回家以後,又看她縫補破損的衣裳,她的針閒功夫甚至勝過自己的妹妹,專注的神情如此令人心折。
崔巧語——一個謎樣的人,他決定要解開這道謎。
* * *
窗外細雨霏霏,不能出門練武的花顏,只得與襄巧雨在「靜思齋」裡舞文弄墨。原該是煩躁鬱悶,但他沒有,不管做任何事,只要襄巧雨陪著他,都會變得開心愉悅。
「治理國家要施惠給人民,只有仁愛的君主,才能使人親近。」花顏說著。
「但是光有仁愛之心,而不講信用,反而會身敗名裂,所以除了要仁愛,還要注重信用。古人不是說,『人無信不立。」襄巧語補充直。
「巧語,為什麼你就不能讓我一次,非得要一再勝過我,我可是虛長了你幾歲。」他伸手過來搔她的癢。自從知道她怕癢後,只要在探論學問與兵法屈居劣勢時,不服氣的花顏一定用這來擊敗襄巧雨。
「大哥最沒風度了,每次一講輸人家,就來這一招,哇啊……我認輸,你別過來,」襄巧雨無法反擊,因為她一定得用雙手肘部護著前胸,怕被他碰到了會穿幫,所以永遠都是輸的一方。
「哈哈哈……顏兒,巧語,你們玩得好開心呀!」方才兩人的對話,站在門外的花盛全聽見了。
「爹,早!」
「義父早!」
「嗯,早。巧語,義父能不能考考你?」
「當然,巧雨願意用所學盡力回答。」
在花盛的連續問題中,襄巧雨均能對答如流,甚至綜合各家兵法的要義,講出獨到的見解。
「嗯!果然是個人才。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對兵法的研究倒是挺透徹的。」花盛開心地大大稱讚襄巧雨。
「謝謝義父的誇獎,但是巧雨只會紙上談兵,真正要上戰場作戰,仍是成不了大事的。」襄巧雨謙遜的道。
「唉!你讓我想到一位忠心為國的好軍人,他是一位兵法奇才,所以一上戰場便不斷立功晉陞快速。但最後卻蒙受不白之冤,連累家人遭到抄家滅族的禍事。」花盛提了一下往事。
「義父說的是什麼人呢?」襄巧雨的心緒有些激越。
「是十二年前一位極活躍的校尉襄琮。他一生戎馬,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但不知何故突然失蹤,同時和他一起在軍隊中的兩名兒子也沒了蹤影。
「原本這沒有什麼,但因為朝中有人搞政爭,想要剷除異己,剛好被他們利用了這件事,假造襄琮通敵叛國,連帶指稱一些不與自己同條陣線的官員們與襄琮勾結,數人因此遭到抄家滅族的禍事。說來實在令人扼腕,一代忠臣竟成為政爭下的犧牲品。」
強忍著悲傷與激動的情緒,襄巧雨勉強出聲問:「這麼多年來,難道都沒有人想要查清此事,還給他們清白嗎?」
「唉!」花盛搖了搖頭,「不是不做,而是找不到襄琮的下落,他好像憑空消失了。找不到人又沒有任何消息,他人想幫也幫不了呀!」
重提十二年前的往事,花盛不勝欷吁。
花顏低垂著頭不知表情如何,又想些什麼。
襄巧雨只是撐直雙臂放在桌面,一直努力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讓眼淚掉下來。
縱已知道花盛站在爹這邊,但目前的情勢不適合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來。
* * *
雖然已是子夜時份,但襄巧雨仍然無法入眠,因為白晝與花盛那一番對話,讓她的心一直無法平靜。坐在迴廊處,對著明月空歎,她想到將從虎牢來京城時,義娘對自己說過的話——
北魏建國之初,拓跋寺與拓跋燾大刀闊斧地進行漢化,其中太武帝燾更是重用了漢族門閥崔浩為司徒。
但現實中,華夷之間仍有著很深的鴻溝,以致引起屠殺。崔浩因撰修北魏歷史以「暴揚國惡」罪被殺,誅連了山東門閥清河崔氏、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共被殺了兩千多人。
襄家的先祖是清河崔氏,為了避禍,有一房弟子隱姓埋名,改襄姓在汝陽(今河南)定居,延續命脈。父親為了想替家族翻案,於是投身軍旅,期望將來有了大功勳時,能奏請皇帝為先祖平反。
誰知最後會由初時的順利加官晉爵,到末了被羅織的罪名,誣陷遘禍而遭抄家滅門。當年身為襄夫人祖繡的貼身丫環翠蓮,冒死將襄巧雨連夜帶離汝陽,一路往虎牢逃命。
之後,她們變成一對母女,用的是假姓「常」,平安地度過了十二年,要不是義娘的身子不行了,又想要試著為襄家與崔氏一門平反,她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會來到平城,不會流落街頭賣身葬母,不會進到花家,更不會認識花顏。
一想到花顏,襄巧雨不自覺輕輕一歎,「大哥,如果讓你知道了實情,你的心還會跟現在一樣嗎?你會不會因為我的欺瞞而討厭我?我們還能像現在一樣天天在一起嗎?」
掩面讓淚自指縫淌下,她輕喚令人傷悲的名字,「花顏……花顏……」這是平反過程中,最讓自己心痛的名字。
「巧語,我剛是不是聽錯了,你在叫我?」花顏來到迴廊走道,站在襄巧雨的背後。
她只是無言的搖搖頭,同樣心緒低落的花顏也沒注意她的異狀。
「想不到你也沒睡。」他走近欄杆,以手握著橫條,淡淡地說:「爹提起了襄家的往事,讓我感到心好痛,也許你還記得你到『亞築廂』的第一夜,我曾告訴你的往事吧!」
「是小魚妹妹嗎?」她思考了半晌,說出心中想到他所指的故事。
「對!那位小魚妹妹就是襄家的人。」
「你……你說什麼?」襄巧雨想都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
「我說,她是襄校尉惟一的女兒,就如爹說的,襄家兩位兒子也在軍隊中。小魚妹妹是生來給校尉夫人當伴的。」
那……那花顏一直惦記在心的「小魚妹妹」,不正是指自己了?可是她真的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實在當時年紀太小。
「巧語,你……」花顏驚呼一聲,在他說完了「小魚妹妹」的家世後,巧語竟突然從背後抱住自己。
花顏,我好想告訴你「小魚妹妹」就在你面前,正抱著你,可是我不能!襄巧雨在心中不斷地吶喊。
花顏心驚不已,並非因為她的舉動,而是因為她這樣緊靠著自己,令他不再感到心中空蕩,不再感到心情不被瞭解,不再感到自己是孤寂的。
他反身將她抱住,「巧語,是不是你懂我的心情呢?」輕輕摩挲她的頭,感覺在這一刻,兩顆心有了交會。
她僅僅將臉貼著他的胸,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感受他隨呼吸起伏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
* * *
都將敲起四更的梆響了,花顏仍睜著大眼,努力想睡卻睡不著,他一躍坐起。「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我的心情如此亢奮,完全沒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