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明白這些都市人的心態;愛心或熱情,因為太多有心人士的利用,與其被糟蹋賤賣倒不如姑且漠然。所以鄰里間的互助往往親切,而機關團體的募款往往乏人間津。
台灣人相信自己的眼睛,經由媒體披露的苦難往往獲得廣大群眾的迴響,但是聰明的台灣人卻如何知道,在鄉村或都市間,有多少無聲無勢的受難者,這絕非只是個人的好心或善良就可以完成的事,需要組織、需要機制、需要籌劃、需要規模……
然而,在捐助者和受益者間,流傳著太多遐想、臆測、猜忌或者挪用的空間,人類文明進程到高度組織戰的同時,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倚賴是否也能同樣擴充?同樣無涯無界?
「喂喂喂,」林栗衝進小攤子,又抓了幾大包義賣的面紙和對筆,「我發現喔!專找那種帶著女朋友的痞子推銷很有效唉!呵呵,你們男人啊!最怕被女伴說沒愛心對不對?」
嚴開斜睨著林栗忙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模樣,雖然很感動,但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小魔女會突然急公好義起來?「看不出你這麼有愛心,以前錯怪你了!」
「快、快別這麼說!」林栗一副折煞奴家的惶恐模樣:「別把『愛心』這兩個字別放在我身上,很重的,我會被壓死!」
嚴開挑了眉毛準備聽她解釋。
「我只是心血來潮想扮演一下梁善善的角色而已!」林栗冷笑。「對真正的林栗而言,這只是一場遊戲,只是一個不用趕稿的星期天早上,或者一場在昏睡間的夢遊,夢醒了,我就是大惡人林栗。至於你呢?大惡人嚴開,走出梁善善的夢境,你有自己的嗎?」
林栗走了,再度吆喝著販賣愛心,她自以為在做夢,所以毫無芥蒂的付出自己,即使只是一小段時間,只是很小的事情。
「我還是覺得你是有愛心的。」嚴開喃喃自語,沒讓林栗聽見;但隨即想起林栗臨走前撂下的話。
我有嗎?有自己的夢嗎?
心煩意亂,不由自主的翻找起身邊口袋,這才訝然因為梁善善對煙味過敏,他已經很久不曾吞雲吐霧了。甚至,不只是抽煙,日夜顛倒三餐不繼的隨性作息,也因為她苦口婆心的耳提面命規律許多;他感受著心中突然泛起的甜甜暖意,一切都是因為他遇上的這個天使般的小女人,一切都是因為梁善善……
「想抽煙嗎?我有!」一支手打橫地送過一團壓得皺皺的煙包。
嚴開抬起眼來看著煙包的主人;阿爆一副小太保模樣抖著腳試圖跟他做生意,「便宜賣你,良心價!」
他還來不及回答,阿爆身後就出現一雙替天行道的粉拳。
「你不是戒煙了嗎?」小憶氣白了一張俏臉,嘟著嘴等著阿爆解釋。
「我沒抽啊!這是以前剩下的,我拿來賺外快也不行?」阿爆揉著被打了個大暴粟的後腦勺,齜牙咧嘴哀號說。
「你賣給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賣給嚴開!」小憶義正嚴詞的說:「你忘了林栗說的嗎?男人抽煙會減低性能力喔,善善姐姐對我們這麼好,我們再缺錢也要為她的幸福著想!」
本想誇讀小憶幾句的嚴開,突然被到口的話噎了結舌,他不可思議地盯著這對半大不小的小情侶,林栗到底知不知道她可能已經殘害了國家未來主人翁的純潔心靈,還是,其實過於純情和古板的是LKK的他?
「喂!我們是來換班的,善善姐姐在等你,怏滾吧!」小憶搖醒了發愣沉思的嚴開,不忘恐嚇兩句:「你想追善善姐姐我是不反對啦!但我警告你喔,如果你膽敢欺負善善姐姐,我和阿爆一定會要你好看的!記住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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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什麼?」
嚴開問著身邊的梁善善,莫名激動的情緒令他語音微澀。
「噓……」梁善善對他燦爛一笑,「好好看完再說!」
表演台上是一群啟智初中的學生,在音樂帶的帶領下,一邊開心的跟著哼唱,一邊用各自的方式手舞足蹈,擴音器裡,是當年羅起和嚴開的成名曲——
……我想發誓愛你
耗盡我全身氣力
即使我已一無所有
即使你將飄然遠離
誓約不是說了算而已
我等著用時間證明
在這世界上
我最有資格
發誓愛你……
「孩子們都很喜歡這首歌,雖然他們可能無法完全理解歌詞的意義,可是他們可以感受,他們可以分辨旋律中的感情,」梁善善對著身旁的嚴開說:「嚴大哥,你毋需否認你曾經的努力,你的歌充滿了誠意,許多人都喜歡你的音樂,受到感動或者得到力量。」
「善善,」嚴開喉頭發乾,但眼眶不覺微潤,「這是你為我做的?你想告訴我,其實我不是這麼一事無成?」
「不!」梁善善拉起嚴開的手,「這是你該自己體會的成就,來,上台去跟孩子合唱,他們會很高興看到你的。」
被梁善善拖上台的嚴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他只是訥訥地跟著音樂,跟著梁善善打拍子的手勢勉強笑著。
許多年了,他逃離舞台,甚至半逃避著他根本不知道喜不喜歡的流行音樂,重新站在舞台上,他心情十分複雜,甚至迷惘……
漸漸地,台下有些騷動,一些觀眾發現了嚴開,然後一傳十、十傳百。
「善善,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先下去吧!」匆匆打了招呼,他轉身欲走。
「嚴開!你是嚴開吧!我好喜歡你的歌喔!」一個女性觀眾的驚叫聲讓他停住了腳步。
「對啊對啊!我每次失戀時一定要聽你的歌!」
「怎麼最近都沒有聽到你的新作品?好可惜喔!」
「呵呵,當『羅起欲上嚴開』,讓我想起以前年輕的時候!」
嚴開聽著人群或是竊竊私語,或是對他的善意喊話,又驚又惶,回頭卻撞進梁善善甜美的笑靨。
心,頓時安定。
「嚴大哥,孩子們想跟你一起唱歌。可以嗎?」
她持著麥克風等他,冬日陽光輕輕撒在兩人身畔,是暖的。
他笑了,接過麥克風,順道牽起梁善善的手,聲音滑落在她的耳際,百般輕柔,但堅定如蠱惑:「這首歌是男女對唱的……我要你……陪我!」
誓約不是說了算而已
我等著用時間證明
在這世界上
我最有資格
發誓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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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誕夜,附近幾條街無故停電,林栗趕稿不成,索性呼朋引伴出門狂歡,嚴開當然不會放棄這沒有電燈泡的黃道吉日,拉著梁善善一同到頂樓看星星。
「好多……好亮……好漂亮……星星也要聚在一起過耶誕節嗎?」
梁善善雀躍的像個孩子,不怕酸地直仰頭,深怕看漏任何一顆。
「小傻瓜,」嚴開寵溺著揉了揉她削薄的短髮,順勢摟住她的肩。「星星從來都在那裡的,只是平常光害太嚴重了,你看不到而已。來,我們爬上去吧!水塔上視野更好喔!」
「咦……」先一步爬上水塔,正準備拉起梁善善的嚴開忽然說:「善善,你怕狗嗎?」
「狗?我不怕啊,怎麼了?」梁善善抬頭望著停下動作的嚴開,突然笑開了,「呵呵,球球比我們還早一步耶!」
「你認識它?」嚴開看著身邊因為看見梁善善而猛搖尾巴的小白狗,有些無奈的認知,梁善善的愛心還真是人畜不分、無遠弗屆。
「嗯,餵過幾次,」她蹲下身子,拍了拍球球的頭,「耶誕快樂,球球!」
「啊嗚——」小白狗索性四腳朝天,出露著肚皮向梁善善示好。
「到這裡來吧!」嚴開不想讓這難得浪漫、沒有閒雜人等的夜晚,被一隻諂媚兮兮的蠢狗給破壞了!「你不是想看星星嗎?」
為什麼呢?他的愛情之路如此顛滯?如此坎坷?嚴開悲慘地想著。
「汪!汪汪!」
「又來了。」梁善善指著天邊一顆滑落的流星,語氣已經沒有初見時的興奮。這也難怪,兩人不過坐在水塔上兩小時,流星已經多到不想數了。
「善善,」嚴開拉起她的手,心滿意足的看著身邊乖乖坐著不慌不亂的梁善善。「我剛剛許了一個願……」
「真的嗎?是什麼?」梁善善饒有興味的回轉身子,深怕嚴開不告訴她,還調皮地搖了搖嚴開的大手,「說嘛!嚴大哥,我想知道。」
「我許的願望是——」嚴開一字一字揭曉答案:「不·讓·你·孤·單。」
「嚴大哥,你真好。」她感動的語氣分明又是把他當作鄰家大哥看!
「我是真心的,」他輕輕搭上梁善善的肩,激切而溫柔地望進她眼底,「善善,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梁善善直覺反應,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不解嚴開何來此問?
「那……」躊躇再三,嚴開還是決定問的明白一點,「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