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格的話說來合情合理,皇帝沉默了半晌,把目光轉向了翁應龍。
「應龍,朕想聽聽你怎麼說?」
「回皇上,微臣不敢妄議。」翁應龍神色緊張,滿臉憂戚地望著天子龍顏。
「朕知道你不敢評論皇子們的品行……」皇帝勉強苦笑了笑,竭力凝聚體內的精力,費力地說道。「其實,朕難道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嗎?誰堪坐大位,朕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由朕自己來說吧。」
他緩了口氣,徐徐說道:「霽善雖是皇后嫡出,但是心高氣傲,以儲君自命,從不與弟妹們親近,性格上顯得刻薄寡情,加上脾氣又急躁,並不是帝王的理想人選;另外,霽禮秉性過於敦厚木訥,與世無爭,生性淡泊;而霽瑞卻又過於精明幹練,心眼太多,暗地裡時常對朕陽奉陰違,他們兩個也都不適合。」
說到這裡,立嗣人選已經呼之欲出了。
翁應龍不動聲色地傾聽著,但肅格的眼中卻閃動著鬼火般的幽光。
皇帝冷瞅了肅格一眼,繼續說:「霽威……雖然只有十八歲,但性情穩重,學養兼優,皇子當中就屬他最為聰穎慧黠,尤其對待皇后嫡母至為孝敬,霽華的聰明才智雖然也不輸給霽威,但畢竟他年紀還小,孩子氣重了點,加上已破了帝王之相,因此……大位唯有傳給霽威最適合。」
翁應龍和羅烈一聽說要把皇位傳給皇七子霽威,默契地交換了一個放心的眼神,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不論儀表、風度、氣質和修養,霽威確實是眾皇子中最優秀突出的一個,能立他為儲君,讓他們兩人大大鬆了口氣。
「皇上聖明,這乃是天下蒼生之福。」翁應龍和羅烈重重叩了個響頭,肅格卻是面色灰敗,喪魂失魄地也隨著磕了頭。
皇帝彷彿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緩緩合上了眼睛。
「事關國家社稷,朕將霽威交給你們了,要好生輔佐他,應龍,你將朕所說的話擬寫三份傳位詔書來,你們三人各藏一份……」說到此,皇帝已氣微神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了。
翁應龍連忙起身走到書案前,鋪紙蘸墨,振筆疾書,直到寫完三份遺詔的最後一個字,擱下筆,捧起案上的玉璽,鄭重蓋在詔書上。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睜開了眼睛,定定望著羅烈。
「羅烈,你跟在朕的身邊十多年了,念在君臣一場的情分上,你得幫朕好好保護霽威……」
「皇上……」羅烈渾身震慄,望著皇帝懇求的目光,聽著越來越弱的聲音,禁不住一陣激動,汩汩落下淚來。
「朕知道……九門提督扎克圖是霽善的人,一旦知道朕將皇位傳給霽威時,必然會興風作亂,朕現在命你帶著傳位詔書速速回京……調派兵馬護衛霽威……」皇帝勉強伸出瘦削的手,微微發顫地搭在羅烈的肩上。「霽威若能坐上龍廷,你必能加官進爵,若是不能……只怕你也難逃一死了……」
「臣領旨……臣領旨……」羅烈顫慄不已,額上的冷汗直淌下面頰。
「為天下蒼生……勿興干戈……勿起……兵變……」
皇帝嘶聲力竭地說完,扶在羅烈肩上的手慢慢往下滑,軟軟地垂落在榻邊,一雙眼瞳失了神,漸漸黯淡無光了。
「皇上!」
倏地一陣冷風捲了進來,將御案上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
「皇上——」羅烈與翁應龍撲倒在御榻前,帶著哭聲大喊。
搖曳的燭影中,有雙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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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
從熱河行宮通往京城的驛道上,前後奔馳著兩匹快馬。
一騎朝紫禁城疾馳而去。
另一匹則奔向了善郡王府。
帶著傳位詔書的羅烈,不眠不休、不停揮鞭催馬地趕到紫禁城東華門前,用力猛敲早已下鑰的宮門。
「開門、快點開門來!我是御前侍衛羅烈,奉聖旨來見皇后、瑜皇貴妃和七阿哥!」
巨大的宮門「咋啦咋啦」地開啟,打破了深夜岑寂的皇宮。
幾盞燈籠晃動的光影下,羅烈見到了幾張熟面孔,登時放下心來,知道皇宮內安然無恙,還沒有出事。
「羅大人,您不是跟皇上在熱河行宮嗎?怎麼突然回來了?」大內善撲營的侍衛穆裡愕然地問道。
「穆裡,速點二十名幹練的善撲營士兵跟我上東五所去。」羅烈低聲下令,腳下的步伐片刻未停。
「上東五所?」穆裡更叫錯愕了。「是皇子們出了什麼事嗎?」
「別問那麼多,現在情況緊急,把人帶上就是了。」
「是。」穆裡轉身便去親點身手矯捷的侍衛。
就在此時,東華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跑步聲,羅烈打了個寒顫,回頭一看,微弱的火光照出一列列馬隊和步兵。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沒見過?」駐守東華門的士兵面面相覷。
「我們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奉命接管東華門,戒嚴京城九門。」馬隊中一人開口說道。
羅烈煞白了臉,驚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乾清宮方向飛奔,隱約還聽得見東華門方向傳來喧嚷的對話聲——
「奉誰的命令?」
「自然是九門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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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郡王府。
劉管家疾步走到皇長子霽善的寢室外,輕輕敲了敲門。
「王爺,扎克圖大人求見。」
正要入睡的霽善聽了大吃一驚,直覺是熱河行宮那邊出了事。
「快請他進來。」
霽善匆匆披衣起身,看見穿著青衣便袍的扎克圖疾步走了進來,面色如土地直趨近身,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什麼?!」霽善驚瞪著雙眼,不敢相信地大喊出聲。「皇阿瑪當真要立霽威當他的繼位人?」
「王爺,這是肅格大人從熱河行宮快馬傳來的消息,不會有錯。」扎克圖壓低著聲音說。
「這怎麼會?!」霽善激憤地氣血上湧,怒不可遏地大吼。「皇阿瑪居然將皇位傳給霽威!我可是嫡長子,論理皇位該傳給我才對,憑什麼傳給庶出的霽威,更何況霽威才十八歲,而且還是賤婢所生的……」
「王爺,冷靜些,您得冷靜些,別這麼大聲嚷嚷,這事千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弄不好咱們可就全都玩完了。」扎克圖連聲提醒,暗示霽善小心隔牆有耳。
「扎克圖,我的四個弟弟年紀都還小,原以為自己是穩坐皇位了,想不到會發生這種變局,教我該如何冷靜?」霽善氣鬱得滿室亂走。
「肅格大人請王爺要沉著應變,前些日子瑜皇貴妃帶著七貝勒突然返回皇宮時,皇后娘娘和肅格大人就已經懷疑皇上的用心了,現在遺詔頒下,確定猜想的沒有錯,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先商議如何佈局策反……」
「策反?」霽善大震。雖然覬覦皇位已久,也暗地裡籠絡著朝野人心,但他萬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不錯。」扎克圖微瞇著眼,沉聲說道。「李世民策動玄武門之變,殺了兄弟,逼退父皇而當上了皇帝,千秋萬代之後,這場宮變並沒有讓李世民背上罵名,王爺,要成大業便不能心軟。」
見霽善不發一語,扎克圖冷冷笑說:「王爺不必擔心,我已下令戒嚴內城九門,要殺七貝勒是易如反掌了。」
霽善狠狠抽口冷氣,咬牙凝思了半晌,眸中漸漸放出凶冷的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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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五所內走出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少年,朝坤寧宮快步行去,在他身後緊緊跟隨著羅烈、穆裡以及二十名撲善營侍衛嚴密護衛著。
「父皇當真把皇位傳給了我?」嗓音低沉的少年正是皇七子霽威。
「是,奴才奉了皇上旨意進京保護貝勒爺,護衛貝勒爺登基。」羅烈隨在他身後,憂急如焚地說。「可是……九門提督扎克圖下令戒嚴了京城九門,看樣子有人想謀奪皇位,想……」
霽威頭也不回地往坤寧宮方向走,淡淡地低問:「戒嚴九門是何目的?莫非想殺我?」
「這……不無這個可能。」羅烈見霽威筆直地走向嘉惠皇后的寢宮,驚得大汗淋漓。「貝勒爺,您先與瑜皇貴妃找個隱密的處所避一避,皇后那兒……您能不能別去了……」
霽威驀然停下腳步,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是誰想殺我?」他厲聲問。
「善郡王爺。」
果然沒錯。霽威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他從不想當皇帝,也不想跟兄弟們爭奪皇位,但霽善若為了坐上皇位而不惜發動血腥宮變,狠心殘殺手足,他怎麼能坐視這樣一個凶狠殘暴的人當上皇帝!
「七爺,奴才求您別上坤寧宮,那兒現在是危險的地方,皇后的心必然是向著善王爺的,說不定正埋伏著善王爺的人……」
霽威的心口狠狠抽痛,羅烈的話直接點破他的心病,母親向著親生兒子是天性,怎會向著養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