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文殊菩薩,別老是這個什麼菩薩的亂叫一通。」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喔——」桑朵那拖長了尾音,認真地點點頭,視線敷衍地瞥了眼菩薩,依然回到他的臉上直直地盯著瞧,顯然真正令她感興趣的並不是那尊菩薩,而是他的那張臉。
桑朵那目不轉晴的凝視令霽威十分不快,他差點要懷疑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沾了可笑的飯粒。
「你看什麼?」他不悅地斜睨著她,忍住摸索臉頰的衝動。
「我?」她呆了呆。「看表哥你呀!」回答得理所當然。
霽威皺了皺眉。
「你知不知道,用那種眼光盯著人看是非常無禮的。」活像個鄉巴佬似的。
「是嗎?」桑朵那又呆了呆,一臉崇敬地看著他。「皇宮裡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做什麼都講究,連說個話都有這麼大的規矩。」
霽威啞然失笑。
「難道你額娘不教你規矩的嗎?」
「也教,不過沒有教不許盯著人看的規矩。」她認真地回答,滿目天真的疑惑。「表哥,在皇宮裡跟人說話眼睛不許看著人,那得看著什麼呀?」
「身份不同,規矩也就不同。」霽威耐著性子對她說。「下人對主子說話得看著地面,你我是同輩,可以直視對方說話沒有錯,只不過為何要用那種眼光盯著我看?」
「什麼『那種』眼光?」桑朵那困惑地眨了眨眼。
「像看到什麼奇珍異獸的眼光。」他說得更清楚。
桑朵那恍然大悟,聳肩輕笑了起來。
「表哥雖不是什麼奇珍異獸,不過在朵兒眼裡也是非常與眾不同的唷!」
「還不就是蒙古和滿人的不同罷了,有什麼與眾不同的?」他覺得她誇張得好笑。
「可不同了。」桑朵那的表情無比認真。「我在大漠從沒有見過生得比表哥還乾淨好看的男人,我們那兒的蒙古男人個個皮膚黝黑祖糙,健壯得像牛似的,我以為天下男人都長那個樣,所以一看到表哥嚇了一大跳,從沒想過男人也有長得像女人那般白淨秀氣的,才會忍不住看傻了眼,呵呵——」
聽見如此坦白率直的回答,讓霽威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不過被比成女人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正想板下臉表達不悅時,桑朵那忽然傾過身,鼻尖靠向他的胸膛處深深嗅了幾口氣。
「嘩,好香——」她杏眼大睜,紅唇綻出一抹驚訝的燦笑。「表哥身上聞不到一絲牛羊的腥膻氣呢!」
霽威被桑朵那的話逗得啼笑皆非,這個笑起來爽朗如朝陽的表妹,臉龐有著宮中少女所沒有的白裡透出的紅潤,還有一種他未曾見過的天然素樸的氣質,天真無邪得令人無法動氣。
「你沒到過京城嗎?」他多此一問,明明從她的言談中也知道她肯定沒離開過大漠。
「沒有,父汗說京城是個會使人性淪落的地方,所以不許我去,也不許我額娘去。」她無奈地低聲埋怨著。
「喔?」霽威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他沒想到班格濟竟有這等心思。
桑朵那不懂自己說的話隱含了什麼樣的利害關係,逕自興味盎然地追問著她想知道的事。
「表哥,京城好玩嗎?皇宮有多大呀?」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霽威懶懶地回答,對一個只住過帳篷的小丫頭而言,皇宮的華美除非由她親眼目睹,否則說再多都是浪費力氣而已。
「你肯帶我去嗎?表哥……」她神態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輕輕搖著,仰望他的雙眸中充滿了殷殷期盼。
霽威怔愕地看著她,就連與他最要好的六妹霽媛,也甚少如此親密地挽抱他的手臂,他的心莫名一動,低下眼光,怔然地盯著她看。
「我額娘也曾在宮中住過一陣子喲!」桑朵那率直地說著,滿臉天真又帶著些鄉野的傻氣。「我想皇宮必定是又大又漂亮又雄偉,而且還有許許多多的奇珍異寶,因為我額娘常常對著皇宮的方向出神,想著想著就哀聲歎氣的,我猜她是想再回皇宮去住一住,皇宮肯定是美極了,要不我額娘也不會那般朝思暮想的。」她其實不明白,她的額娘朝思暮想的並不是那座宏偉的皇宮,而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九五之尊。
自幼生長在皇宮的霽威,可不覺得皇宮有什麼值得朝思暮想的地方,他反倒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到四處闖蕩遊歷,而不是像只嬌貴的金絲雀,整日被關在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籠子裡。
「皇宮裡其實很悶,一點也不好玩。」這是他切身的感受。
「真的嗎?」桑朵那側頭一想,搖頭笑道:「表哥若是住在大漠,肯定相信皇宮比大漠要好玩多了。」
「你又沒住過皇宮,怎麼知道皇宮一定比大漠好玩?」他淡笑了笑。
「大漠只有草原、牛、馬、羊,除了這些便沒有新鮮好玩的東西了,整日望著一成不變的風景,實在是無趣得很。」她邊說邊甩著辮梢玩。
「你所說的草原、牛、馬、羊,對我來說反而是新鮮有趣的東西,人多半是喜新厭舊的,在同一個地方住久了難免煩膩,即使是皇宮也一樣。」
桑朵那眼珠兒轉了轉。
「不,我還是相信皇宮更好玩些。」她自信地搖晃著可愛的腦袋。
「何以見得?」他緩緩垂眸,注視著她靈活生動的眼神。
「因為表哥就住在皇宮裡呀!」桑朵那熱切合掌笑道。「有表哥在,日子肯定就不會煩膩了。」
霽威冷呿。這丫頭該不會以為他會負責哄她開心吧?
「你可別指望我會哄你玩,我沒那麼大的閒工夫。」他自小就不愛玩樂,六妹也常抱怨他不懂情趣也不解風情。
「只要能和表哥一起住在皇宮裡,我就已經覺得很開心了,就算表哥不能陪我玩也不要緊,因為我喜歡表哥。」她滿不在乎地說。
霽威訝異地怔住,盯著她靈動活潑的神態,那些誠心摯意的話,令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熱。
嬌生慣養、謹守禮教的公主格格們他見得多了,就從未遇見過像她這樣爽朗率直的女孩子,對這個初次見面的表妹,竟然生出一種奇異莫名的好感來。
「你們蒙古姑娘說起話來都這麼口無遮攔的嗎?」霽威暗暗一咳,掩飾心中些許的不自在。
「我說話聽起來像口無遮攔嗎?」桑朵那困惑不解。
「我的公主妹妹們就從來不會隨口說出她們喜歡我這樣的話。」
「怎麼,你讓她們討厭嗎?」她錯愕地睜圓了眼。
霽威淡淡勾起唇角。
「不是,她們喜歡我,只不過不亂說話,是她們打從一出生就受的教養。」
桑朵那聽得更糊塗了,說喜歡自己的親哥哥是件沒有教養的事嗎?皇室的教養還真令她不能苟同。
「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如果不對他說,那個人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族裡若有小伙子喜歡上姑娘,就會對她唱情歌好讓她知道的呀,不說,怎麼會知道呢?」她不解地低喃著。
「有時候即使不說,對方也能明白你的心意。」霽威微揚起臉,凝望著寶相閣外正朝銅鼎裡添香的喇嘛,接著說道:「會說話的不是只有嘴巴,眼睛也會說話啊,你沒聽過眉目傳情嗎?有時候話說得太明白了反而不美,最深的感情是盡在不言中的。」
「盡在不言中……」她似懂非懂,努力體會。
霽威微微聳肩,若有所思地說:「你該慶幸自己不是生在皇宮裡,不是那些倒楣的公主格格們。」
「倒楣?這是怎麼說?」桑朵那眨了眨驚疑的大眼,心中對皇宮內苑、公主貝勒的原始認知全都被混淆了。
「你不用知道那麼多,反正你也當不成公主格格。」他垂眸睨她一眼。
「噯,這話真傷人。」桑朵那抗議,有些負氣地說。「我當不成公主格格,說不定當得成皇后呢!」
霽威微愕,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丫頭不只率真爽直,還聰敏機伶得很。
「你想當皇后啊,沒問題,我向父皇保舉你當皇后如何?」他開始對這個傻不隆咚的表妹胡扯起來。
「真的可以嗎?」桑朵那眨了眨眼睛。
「我是七皇子,有什麼不可以的,不過你的年紀還太小,等父皇召幸還要兩、三年才行,就算父皇真的召幸了你,想當上皇后的路也還很漫長,沒那麼簡單。」他本想隨口唬她幾句就算了,結果愈掰愈離譜。
桑朵那把他的話當了真,一聽見當的是他父皇的皇后,嚇得不知所措。
「表哥,我說著玩的,我沒想過要當皇后,真的,你千萬別向皇上提起我。」她緊張兮兮地低喊。論輩分,皇上是她的姨丈哩!要她等皇上召幸,怎麼聽都有那種亂倫的感覺。
霽威又笑了,忍不住還想繼續掰。「你想住進皇宮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她眼眸驟亮。
「嫁給我其中一個兄弟就行了,我有五個兄弟,將來總會有一個當上皇帝,你要是押對了寶,準能當上皇后。」他扯上了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