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石槐推開門,就見幼幼趴在圓幾上發著呆。
「幼幼,不舒服怎不躺著呢?」他步進屋內,坐在她身邊。
「沒……我已經好多了。」幼幼抬起臉,勉強地笑說:「你怎麼跑來了,不陪陪盈玉姊姊?」
「她並不需要人陪,我只想陪著妳。」他執起她的手,「看妳那張小臉,上頭有著好濃的醋酸味,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幼幼搖搖頭,臉上有些恍惚,「我想……說不定由她來陪你比較好,我什麼都不懂,只會害你。」
「天!我就知道。」他眉頭緊緊擰成結,「妳仔細看著我,我不怪妳,而且我知道妳這麼做完全是為我好。」
「真的?」她笑出了淚,「即使真的害你被衙門捉了,你也不怪我?」
「不怪。」他輕撫著她的肩,「以後不要再杞人憂天了。」
「嗯。」幼幼點點頭,心底有了絲寬慰,「對了,該吃晚餐了吧?」
「時間是差不多了。」石槐看看窗外天色。
「那我們也該出去了,盈玉姊姊遠來是客,說什麼都得好好接待人家。」她溫柔地握住他的手,與他雙雙步出寢居。
早就尾隨石槐來到這兒,躲在外頭偷聽的盈玉不禁憤懣地握緊拳,她瞇起眸直瞪著幼幼的背影,下定決心非得除掉她不可。
而當石槐與幼幼一到大廳,卻不見盈玉的蹤影,幼幼四處瞧著,「難道她已經走了?」
「走了也好,我們自己去用飯,順便看看弟媳們回來了沒?」沒瞧見盈玉,石槐也鬆了口氣。
「你真的這麼希望我離開?」盈玉出現在他們身後,笑語嫣然地瞧著他,「吃過這一頓,我就離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盈玉姊姊,別這麼說,我--」
石槐拉住幼幼,不讓她再說下去,只道:「請。」
盈玉抬頭挺胸地朝前走,在經過幼幼身邊時還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妹妹,那我們一起用,好嗎?」
「好。」幼幼面對她突然變得友善的笑容,雖然感到奇怪,卻也欣然接受。
眼看幼幼被盈玉牽走了,石槐內心有著說不出的忐忑,但旋念又想,頂多一頓飯後她就要離開,他也沒什麼好多慮了。
「這菜是劉婆做的嗎?好香呀!真懷念。」用膳時,盈玉一邊吃一邊誇著劉婆,可劉婆卻沒給她好臉色看。
幼幼見狀,趕緊笑著打圓場,「是呀劉婆,妳的廚藝是最棒的。」
劉婆這才尷尬一笑,「謝謝夫人。」
「不過槐以前最愛吃我做的料理、喜歡穿我親手縫製的衣服,夜裡還……」她掩唇一笑,那笑可曖昧的不得了。
幼幼皺起眉看著方槐那張陡然變得鐵青的臉,又看向盈玉那張自得的笑容,以及旁人不作聲的怪異氣氛,只想將氣氛炒熱一些,於是傻氣地問:「夜裡還怎麼?」
「夜裡……」盈玉一笑,心付:她果真傻得緊呀!「夜裡就你纏著我、我抱著你,然後就--」
「夠了!」石槐一掌擊在桌上,倒讓幼幼嚇得跳了起來。
她的心有點亂了,小手緊抓著裙襬,一受刺激,她的腦子頓時又化為一攤漿糊,什麼都理不出頭緒。
「幼幼,坐下吃飯。」石槐用力拉她坐下,知道她又陷入恍惚。該死的盈玉,故意要挑起幼幼的醋意,她到底是何居心?
她聽話地坐了下來,開始猛扒著飯菜,而盈玉只是得意地瞧著,她就不信石槐可以容忍這種妻子到何時?
「槐,我吃飽了。」好快,一下子她已經把飯給吃光了,但石槐知道這只是她心情不悅的一種表現。
「我也吃飽了。」他跟著站起。
這時盈玉卻說:「天色已晚,能下能讓我留在這兒過一夜呢?」
「我可以派人送妳下山。」石槐卻道。
幼幼望著他,「槐,不要這麼凶,爹娘常說姑娘家不要走夜路,會很危險的,就留她住一夜吧!」
石槐不得不歎口氣,「她的安危不需要我們操心。」
「槐……」幼幼雖然害怕盈玉的靠近,可是她還不知道害怕與提防兩者之間是相關的,便說道:「這樣不太好吧?!」
「那就隨她的意思了。」他不希望為了那女人和幼幼爭辯,先將她帶開才是最妥善的安排。
將幼幼帶往屋後的一座石亭內,石槐發覺她一路上直髮著呆,於是提議道:「想不想去鎮上走走?妳白天沒去成,我們可以現在去,今晚剛好是年終市集開張之日,很熱鬧的。」
「我不想去。」她搖搖頭。
「那明天我帶妳去後面山坡放紙鳶?」姑娘家不都愛玩那種玩意兒嗎?他相信她也喜歡。
「紙鳶!」幼幼猛地張大眼,眸影閃現興奮,可沒一會兒這抹喜悅又突然消逸,「我不想去。」
「那很好玩的。」他想逗她開心。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去。」她支著下巴,毫不掩斂心事地緊皺著柳眉,一眼便知她正發著愁。
「那妳說妳想做什麼?我都陪妳。」
幼幼支頤,慵懶地抬起臉,「你以前晚上都和她睡?」
他驀地一愣,表情變得凝重,「我不否認,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
她眼底漾出一片汪洋,小手倉皇地絞扭著,「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也同樣對她做了?」
「幼幼!」他沉下聲。
咬咬下唇,她愣愣地看著他,「你又生氣了?」
「對,我生氣了。」他站了起來,「妳既然這麼害怕她的接近,我要讓她離開,妳為何不肯?」
「我……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樣不對。」她不是個為了自己就不顧別人安危的人呀!
「再說,每個人都有過去,我希望妳不要一直回頭看,多看看我們的未來好嗎?」他盡量壓抑音量,不想再次嚇到她。
她瞠著一對懵懂的大眼睛,「不要回頭看?只要看向未來?」
「對。」
「未來怎麼看?」她想了好久,還是不懂。
「老天!」他拍額一歎,「算了,既然妳哪兒都不想去,我們就早點睡吧!」
她乖順地點頭應允,只是彼此間的氣氛卻變得尷尬。
兩人一道回到寢居,雙雙躺在床上時,他想像以往那樣摟著她睡,可幼幼卻潛意識地閃躲著他的靠近。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喃喃低語,「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見她避著他,石槐也生起悶氣,同樣轉過身背對著她語氣沉冷地說:「如果妳只是想把我推到心門之外,那就隨妳高興了。」
「槐,我不是--」她趕緊轉身。
「我想靜一靜。」這次輪到他這麼說了,看來他承受的壓力也不小。
幼幼扁著嘴,望著他的背影,不再說話了,但是接下來她卻怎麼也睡不著,因為只消閉上眼,腦海就會閃過盈玉曾說過的話,那些話語直糾纏著她,讓她的心跟著混亂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聞他輕微的呼吸聲,她知道他睡著了,於是下了床,走出外頭,下意識往「桃花園」移步。
步入園內,走進竹屋,她瞧著牆上依舊掛著的畫,心又寸寸失落了。
「沒想到槐還是這麼愛我。」盈玉嬌脆的嗓音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嚇了她一跳。
「是妳?」幼幼猛轉身。
「怎麼?和一幅畫吃味兒?」盈玉抿唇低笑地走近她,「過去我們很恩愛,他真的待我很好,好到無微不至。」
「那妳為什麼還要離開他?」幼幼不懂。
「因為我認為我可以更好,不需要依附一個山賊,這才判斷錯誤,可是我現在回來了,他合該屬於我。」盈玉咄咄逼人地繼續說:「我要妳離開他。」
本來是有些自卑的幼幼,在聽她這麼說之後卻不太開心了。
「盈玉姊姊,我請妳吃飯,還讓妳留宿一晚,妳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幼幼深提口氣,「我是槐的妻子。」
「妳知不知道妳有問題?大伙都知道蘇州紡織大戶於家三小姐是個癡兒。」盈玉冷冷地回道。
「不,我才不是,不是、不是。」幼幼捂著耳朵。
「妳明知道自己很怪對不對?目不識丁,許多事又都聽不明白、厘不清楚,不要說妳不會,妳心裡很清楚的。」
盈玉的話深深刺激了她,她渾身發著抖,可她的智力卻不足以去反駁她的話,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嘴裡直念著,「別說了……別再說了……」
「我偏要說,妳明明很介意這幅畫,我想聰明的石槐也知道,可是他居然不毀了它,還將它掛在這裡,就表示他對我的愛仍在。」盈玉銜著一抹自信的笑容。
她的笑看在幼幼眼中很刺目,卻無法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只好回頭迅速逃離。奔出桃花園後,幼幼拚命地向前跑,早無方向可言,她只知道她要離開……離開盈玉那些傷人的話語。
直到一處空地上,她才停下腳步,可雙腮已掛滿淚水。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做?」她看著自己的腳尖,頓覺心慌意亂。
「夫人。」劉婆正好出來收早上晾在這兒的被單,卻意外發現夫人在這兒,於是在她身後輕喊了聲,「這麼晚了,您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