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會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若是哪天遇到巧莉,他整個人就會變得神采奕奕,連散散步也吹口哨,要是巧莉加班晚點回來,他連看科幻電影也顯得興趣缺缺,然後有意無意地就把話題扯到巧莉身上。現在,他已經知道巧莉喜歡的演員、歌手、崇拜的作家、演奏家、實業家,甚至他還知道巧莉愛吃的小吃、點心……他們的共同話題似乎只有巧莉一人,除此之外,徐忻弘對別的事物似乎都漠不關心。丁曼雯開始懷疑,徐忻弘是否注意過自己曾為他刻意打扮,是否留心過她常喝的飲料,或者她的口頭禪。
人,其實有時候很奇怪,常常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誰都不會去承認自己無知,偏偏人只有在無知的時候才是最快樂、最無邪的。
尤其是感情的事,情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使它曾經被迷眩,它終究還是會穿透所有的迷障,看清所有的事,然後,無知的快樂變成了愚蠢,有知的覺悟,卻換來痛苦。在感情的世界裡,人到底是無知幸福?還是有知幸福?
丁曼雯剛好置身這兩者的邊緣,她迷惑於自己是應該選擇愚蠢,還是痛苦?
痛苦?她訝異於自己那顆初戀的心輕易地便讓徐忻弘左右了她的喜樂,很快的就以他的反應為自己情緒的重點,很快的就讓他佔據了自己的腦海、決定自己的思念,他對她的魅力,簡直有如排山倒海般狂捲而來。萬一,有一天她失戀了……她難以想像,那痛苦恐怕也是排山倒海般的來吧?甚至會將她滅頂……
難道就這樣守著「有量無質」的感情嗎?徐忻弘給她的只是大把大把的時間而已,絲毫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這樣她還有必要苟延殘喘地去巴望一個男生的青睞嗎?那不是有違她的作風與原則嗎?她要的是一份認真、坦誠的感情,而不要任何人的委屈求全……
可是……
好難。
雖然她心中的感情已經隨著覺醒變質,這如膠似漆的感情,如何說放就放?她感到自己是「愛」上他了,不是單純的喜歡,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完全無法割捨的深情。早在初次見面的戰慄時,便已注定。現在,她只能祈禱,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多心,而且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消逝無蹤。
「我們之間誰都沒有問題,這樣你放心了吧?」丁巧莉回以肯定、尖銳的語氣。「為我好,就不要再提到他。」
丁曼雯馬上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震驚與無措,恐怕還不遜於當事人——由她手中抖落的撲克牌和剎那間的凝固表情就知道。
「真遺憾。」丁曼雯十分惋惜,但仍努力不使巧莉難過。無論如何,這件事她是管定了。
現在即使有把槍抵住丁曼雯的太陽穴,叫她相信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她也不會相信。她不相信徐忻弘能找到比丁巧莉更匹配他的女孩,更不相信他們的感情會在最燦爛、最美麗的時候,突然消失無蹤。
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是星期六來家裡晚餐時發生的?可是用餐時誰也沒有不對勁,難道是用餐後?她早該旁敲側擊,探些口風的。
「我就知道那傢伙不學無術、不倫不類、不夠正派、不著邊際、不堪造就、不出所料。」丁曼雯一口氣就抖出了幾個「不」字頭的成語,把徐忻弘罵得一無是處。「你把他甩掉也好,證明你有見識、有魄力、有膽量、有自信、有眼光、有決心、有毅力、有恃無恐。」
「你在說什麼呀?」丁巧莉懷疑妹妹把她的成語辭典背熟了。「別這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
「我就是這樣,誰敢欺負我,我就要他好看,尤其是傷害我的感情。」丁曼雯咬牙切齒的。「你呢?被欺負假的?」
「沒有誰欺負誰,只不過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像一齣電影,結束了。」丁巧莉聳聳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兩滴淚珠已經要滾下來了。
「唉!」丁曼雯看姊姊這樣子,歎了一口氣。「到底是不是真的結束呢?他這樣莫名其妙地棄你而去……」姊妹連心,連性格迥異的丁曼雯也覺得淒慘。
「報復吧!」丁曼雯隨口說。
「我不是那種人。」丁巧莉從不做這種事。
丁曼雯這會兒倒認真起來。「至少把你那幾大缸的眼淚討回來,順便找出那個莫名其妙的原因。」
「我辦不到。」因為會再見到他,會再引起她的傷心,她沒自信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可以!你一定可以!這種事很簡單的。」丁曼雯隨口就說出幾套。「去
他看得到的地方約會,去他經常出現的地方走動,去他聽得到的地方談情說愛,或找個比他更帥的男生氣他、比他更醜的男生激他,看他不雞飛狗跳才怪!」丁曼雯愈講愈興奮,好像這齣好戲正在她面前上演。
「很難的……」丁巧莉沮喪地低了頭,即使自己贊成,恐怕也會力不從心。
「放心,在計劃執行之前我會把你催眠、給你暗示,屆時你會是角逐金鐘獎的最佳女主角。」人的潛力只是少了暗示去激發而已。
丁巧莉還有幾分遲疑,丁曼雯卻不給她遲疑推拖的機會。「就這麼決定,明天禮拜六,下班我陪你去逛街、買衣服,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
姑且不論丁巧莉與徐忻弘之間誰對誰錯,也不論這「報復行動」該與不該,只是丁曼雯的大腦,又不由自主地開始運轉,相信不久之後,就有好戲看了。
徐忻弘坐在自己的客廳裡,漫無目的地玩 弄著電視遙控器,讓六十多個頻道散漫地更換。
此刻的他,被無限的懊惱和悔恨深深籠罩著,腦子裡一片紛亂,他覺得自己在各方面都面臨失敗,而且潰不成軍。
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到他同一屋簷下的哥哥了。剛開始的幾天,由於還懷著憎惡之情,所以並沒有多加留意,一直到最近,他才發現他故意避著他。這使他非常不自在,也非常惶恐、不安,因為他正在失去一個至親的手足。
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該這般無情地譴責他的大哥,縱使他有千錯萬錯。更何況,那只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只為大哥動心,卻不理會自己的女孩子。
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接手丁巧莉的愛情,可以讓自己的夢想落實,誰知道愛情這麼不可預測,完全違背了他的如意算盤。
現在,他失去了一個哥哥,丁巧莉也一直不給他絲毫機會。他弄得兩面皆空,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有沒有價值?
他是否該從頭開始,去關切徐忻弘的心情、尊重丁巧莉的選擇,看清自己心裡真正的感覺?
人,總要在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時,才知道其珍貴、重要,才想要去挽回、珍惜,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遲?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決定插手管丁巧莉的事情後,丁曼雯的生
活頓時有了改變:徐忻弘在她心目中仍然重要,愛情在她心目中也具有相同的份量,只是她的心中不再只有那些,她也沒有時間再去猜忌、不安,她發現生活裡原來有許多跟愛情一樣重要的事。
丁曼雯向徐忻弘套出了他和徐忻弘同住,有他的地址後,她便召集班上那幫「游手好閒」的同學,展開了二十四小時的盯梢。恨快地,她就掌握了徐忻弘的作息時間。
早上五點半,他會穿著藍色休閒服出門,到附近的公立國小晨跑。七點,去附近的統一超商買一份中國時報帶到湖濱公園看,一直到九點才回家,然後再騎機車出門。
下午一點,他會到肯德基點一杯紅茶,然後邊喝茶邊看雜誌,直到下午四點。
那剛好是丁曼雯的同學——阿媚——打工的店。
然後,他會到西子灣去衝浪,騎水上摩托車,浮潛。丁曼雯也有一個同學在這個時段上浮潛課。
晚上,他則去文化中心看舞台劇、聽演奏會,或去藝廊看畫展、陶瓷展。他會在十點之前或十二點之後回家。
他這些活動時有更換,唯一不變的是:他每天會在早上九點半以前騎機車到丁巧莉等公車的站牌附近閒晃;在傍晚六點半左右,再等在楠梓工業區的門口,看著丁巧莉上公車,甚至有幾次他還跟著她到圖書館去,或等她到晚上九點加完班。
丁曼雯的眼線之廣,簡直可以組織一個情報網了。
計劃在幾個著名的狗頭軍師所組成的智囊團大力貢獻腦力的鑽研下敲定,一出年度大戲於焉展開。
第七章
徐忻弘又看見丁巧莉上了那個男孩的車。
那個男孩長得一副運動員的骨架,魁梧而粗枝大葉;長相也太粗野,怎麼看都不像是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尤其是他騎車的速度,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不把丁巧莉的命當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