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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佐俠

  丁曼雯則穿了件黃色襯衫和牛仔褲,腰間還繫了件非常顯眼的紅色長襯衫;手上戴了各式各樣的手環、手鏈、粗粗細細的繩子,脖子上則垂掛著用許多稀奇古怪的墜子做成的項鏈;頭上束起了鬆鬆垮垮的馬尾,耳上還有一對大得誇張的耳環。

  有許多配備是在出門後才一一戴上的,所以林素芸根本不曉得丁曼雯不倫不類的妝扮。而丁巧莉今天之所以穿得這麼漂亮、又擦了口紅,是因為相完親後,她約了好友寶寶一同去看電影和到舞蹈中心跳舞。

  「今天我約了寶寶,回去你跟爸、媽說,今天相親的這個還不錯,我們去看電影、吃宵夜了。」

  「不好吧?老是騙爸爸、媽媽。」這種謊,她已經替姊姊說了十多次了。

  「放心,我很安全的。」

  走著聊著,她們已經到了「棕欖泉」的門口,丁巧莉從包包裡拿出一朵玫瑰花——那是他們約定的信物——進去後把玫瑰花插在桌上的小花瓶就行了。

  但是,當她們推門而入,丁巧莉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朵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男方已經比她們早到了一步。

  徐忻弘正無限悔恨地支著頭坐在那裡。什麼二十八歲再不找對象遲早會變成王老五,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實在是悔不當初,怎麼會想要去找嬸嬸?而他嬸嬸又為什麼會是附近有名的職業媒婆——薛大媽?他徐忻弘這一趟訪親,真是陰溝裡翻船。

  「就是她了。」丁曼雯說著,便跨步而去,在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故意做了一個很大的旋身動作,手上的提包應聲而落,裡面一些沒放好的蜜粉、口紅、腮紅,甚至還有指甲油、香水、發膠,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東西全掉了出來,有的落在他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身上,而他那一套燙得筆挺的米色西裝,在幾秒鐘的時間內便面目全非,使他變得萬分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先生,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丁曼雯趕緊拿起桌上的紙巾,在他身上胡亂擦著,一邊喋喋不休地念:「都怪我那個妹妹,叫她用完要關好鎖緊,偏偏就不聽,看看現在,捅出大漏子了,真是抱歉、抱歉。」待丁曼雯說完,他的西裝已經糊了一大片了。丁曼雯兀自在心裡竊笑。

  「沒關係,今天我的運氣本來就不太好,以後叫你妹妹注意點。」徐忻弘苦笑著,還一面安慰丁曼雯,希望她別太自責。

  而丁曼雯的心裡則想著:倒楣的事還在後頭呢!

  然後她裝著一臉無知的樣子,東瞧西瞧。「其實我們是約了人的,以一枝玫瑰花做為信物,那人好像還沒來,唉!現在的人真不守時。」

  徐忻弘可不想落個不守時的罪名,連忙上前問:「是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

  「你怎麼知道?」丁曼雯裝模作樣地望望他,然後把眼光調到他的桌上。「難道你就是……」表面上萬分驚訝,心裡面則大肆嘲笑,這個笨蛋,給他機會還不知道趕快閃人。

  徐忻弘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她頂多十六、七歲,怎麼可能是嬸嬸說的二十歲的大學生?他只得又確認一次:「你是丁……」

  「是啊!我姓丁。」

  徐忻弘直覺自己被騙了,被他嬸嬸騙了,明明是個未成年的小孩,怎麼會騙他說是個大學生?還說是個秀外慧中、風華絕代的美人?到底是他嬸嬸沒有職業道德,還是誰告訴她,他徐忻弘想結婚想得飢不擇食了?要是讓他知道是誰,他非把他剁了餵狗不可!

  「你好,我姓徐,我想我們是搞錯了。」他起身想離開,去找他嬸嬸,或者那個亂放風聲的人算帳。

  真是有禮貌的人。姓徐的人都這樣嗎?剛認識不久的小徐,班上的徐永安,和眼前這位徐先生。丁曼雯不知不覺地就多給了他幾分。要是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都姓徐,那不就安樂祥和、世界太平了?

  「搞錯?應該是不會吧?薛大媽介紹的通常都不會錯。」丁曼雯眨著大眼睛,無知又無辜地說。

  徐忻弘這下子可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了。他堂堂一位受過高等教育,典型模範師長的教職人員,如今被迫冠上殘害國家幼苗的罪名,他還有什麼顏面繼續教書,又還有什麼顏面回台中見他的父母、列祖列宗?徐忻弘呀徐忻弘,你的半世

  英名將毀在這個美麗而詭異的城市……

  「有什麼問題嗎?我是跟我姊姊一起來的。」丁曼雯看著他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惹得自己都快憋破肚皮了。

  「……」

  徐忻弘覺得自己有一時的生命靜止,被一大堆驚訝、驚喜、驚惶、驚愕、驚心、驚服、驚悸、驚駭、驚……驚得不知所措。

  「姊,過來吧!」

  在他還沒有找回自己失控的神經前,另一股更大的「驚字頭」像巨浪般淹沒了他。

  他見過她,他一定見過她!他絕對見過她!

  他的眼瞪得如銅鈴般大,極力思考著,他到底在何時、何地見過她?

  他的大腦一直發出否定的訊息,而他的末梢神經更是一直駁斥,變成了空前絕後的爭執局面。

  為了不便自己的體內爆發世界大戰,他終於想出一個權宜之計,不管真的見過與否,只要他與她保持一定的聯繫,他一定會想起來的。

  當下,他擺脫了狼狽的窘狀,一派風度翩翩地伸出手來。「請坐。」

  丁巧莉並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她也不否認人對美的事物都有想多看一眼的本能與衝動。

  就是那一眼,讓她深刻感覺到:有一道閃電劃過了她的心扉,那股驚艷的震撼差一點讓她尖叫出聲。

  再一眼,她注意到兩道濃眉下那一對深邃、充滿智慧而似曾相識的眼——那是她曾暗戀過的國文老師的眼——她所有的思慕幾乎都集中在那一對溫和、善意,如子般熠熠生輝的眸子裡。

  「姊,坐這邊。」丁曼雯自然看出了姊姊剎那間的失魂——正如她所料,這人就是撲克牌上顯示的那個將與她心心相印的人。

  丁曼雯也很想取消今天的搗蛋計劃,姊姊已經二十一歲了,再不快點結交異性,恐怕久而久之,她對戀愛就失去了年少輕狂的感受,或者根本就不知該怎麼談戀愛了。可是俗話說得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既然拿了姊姊的「薪水」,自然就要盡心盡力地完成任務,其他的,只有順其自然了。希望這位博得她些許好感的徐先生,有超乎常人的耐力和運氣。

  心念及此,丁曼雯邊和丁巧莉說話,邊故意「非常不小心」地翻倒杯子,水便令人「非常滿意」地順著桌子,流了徐忻弘一身濕。

  「對不起、對不起。」丁曼雯又是賠罪又是七手八腳地去擦去桌上的水,不擦還好,這一擦,連他的襯衫也濕了。

  「沒關係,沒關係。」徐忻弘邊擦著褲子上的水漬,邊目不轉睛地對丁巧莉說:「也不全是教育局的安排,有大部分是我自己請調的。事實上我學的是中國文學,在高中、職教書,只是學以致用罷了。不知道丁小姐如何稱呼?」

  丁巧莉被他看得兩頰嫣紅,不知不覺地頭愈垂愈低。「我是丁巧莉。」

  徐忻弘還想再多認識她一點,丁曼雯卻插話進來了。

  「當老師的?這麼說,很有學問嘍?那你知不知道孔子的老婆叫什麼名字?劉伯溫到底有沒有死?景陽崗上的一百零八條好漢叫什麼名字?還有紅樓夢裡的襲人是幾歲死的?」丁曼雯連珠炮似的隨口問了一大串問題,這對她來說,只是小小的把戲而已。

  徐忻弘緊皺著眉頭,從她所提出來的問題中,他知道她是存心搗蛋,心裡面不由得開始祈禱:她最好不要「剛好」是他所要任職的學校裡的學生,否則冤家路窄,照這樣下去,不是他死便是她亡——雖然他一向不喜歡學生的成績被當掉。

  「這些課本上都不會教,聯考也不會考,有的尚待考究,有的根本沒有結局。如果你願意的話,替它們寫續集,告訴天下人這些答案吧!」徐忻弘很技巧地一言以蔽之,他相信任何人都會滿意他的答案。

  「哦,原來徐先生是衛道人士,只教聯考會考的東西,姊,你看清楚喔!」丁曼雯一臉恍然大悟。這是她一貫「置人於死」的陷阱,任何人都破不了她這一招。

  徐忻弘眼看著自己的形象被誤導而束手無策,正又窘又糗,好在他們叫的排餐送來了。

  牛肉在鐵板上煎得僻哩啪啦響,牛肉醬猶如落地的水珠,任意噴濺。他們一邊拿紙巾擋著,以免濺到自己,一面又小心翼翼地去翻那顆熟了一半的蛋,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一顆蛋不偏不倚地飛到徐忻弘的頭髮上,於是他花了一百多塊去整理的頭髮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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