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含茵對他的答案並不滿意,他和她之間,應該不是只有簡單的「記得」兩個字就可以輕易帶過去的吧?
「不然你想怎麼樣?」邵寒青聳聳肩,口氣有些冷淡,「你今天是來認故友、敘舊的?」
「不,我……」她連忙否認,發現自己的確是反應太過激烈了。
當然不只是如此,她這次主要是想來幫助他的,卻沒想到兩人相會的場景,會搞得她理智全失。
邵寒青應該是會痛哭懺悔,要不也應該是為看到舊友而驚訝、喜出望外,或者是羞愧萬分……這樣的反應才是在她的預料之中,卻沒想到,他居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該死的!他真的忘了他們的那些過去了嗎?
看到他毫無表情的臉,辛含茵心底暗暗地咒罵著他,罵了幾句,才想到她居然詛咒著他該死!
呸呸呸!她連忙在心裡打了個叉,小小地反省了一番,繼而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很久以前,她就在心裡發誓,不管多麼生氣、開玩笑,她也不能要他去死的。
別忘了她的命是他替她撿回來的,她又怎麼能要他去死呢?
「我是想來幫助你……只要你願意和我合作,我們一定能找出洗刷你罪名的方法……」看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地撇了撇嘴,辛含茵連忙解釋著。
「不必了。」
「有些人對法律比較不熟悉,又沒有足夠的財力聘請律師,上了法庭會十分吃虧,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會全力幫你……」沒注意到他說什麼,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說不必了。」
「我們可以談……你說什麼?」她猛然抬起頭,驚訝地望著他。
不必了?他打算認罪?乖乖坐牢?有誰會這麼呆?
「我說不必了。」邵寒青有些不耐煩的重複一次。「不必你多費心,我不需要公設辯護人。」
「為什麼?你打算要認罪?你真的販毒嗎?」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哪一個關在牢裡的人不是一心想著要為自己脫罪?無罪清白的人想要出去,就算是有罪的人也會想要開脫成無罪。
那他是怎麼回事?自己來送死?
販毒耶!這可是重罪,搞不好是要送命的!
他以為自己不過是犯毀損、偷竊那樣的小事小過嗎?
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她都不願意睜睜地看著這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最後是以一名毒販作為人生的收場。
他小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說要當警察呢!
「隨便你怎麼說。」邵寒青的態度擺明了就是不肯合作。
「相信我好嗎?」辛含茵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著,「今天我們之間的談話,沒有錄音,也沒有錄影,我是和你站在同一條陣線的,不是法院派來的內應。」
被告不信任公設辯護人,這是做他們這一行最常遇到的困難。
由於面談的地方是在看守所,不若其他人是在律師事務所,所以許多被告擔心看守所內部會私自錄音、錄影,一旦自己胡亂說了什麼,就會被錄下來,成為被判刑入獄的主要證據。
另一方面,公設辯護人是法院派來的人員,被告也會擔心法院自己「球員兼裁判」,公設辯護人事實上是法院派來的「奸細」,所以對他們的態度都很不友善。因此,在工作之前,先勸服被告對自己產生信任感反而是辛含茵最感頭痛的。
彼此之間沒有信任,什麼都免談了。
現在,看到邵寒青不為所動的臉色.她不禁在心裡搖了搖頭。
她早該知道的,阿青的意志力一向很堅決,決定了什麼事情就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去完成,打定了什麼主意也不會更改,看樣子,要勸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依我過去對你的認識,你不該會去接觸毒品的,是有什麼苦衷嗎?金錢?環境?或者……你根本就是無辜的?是替人背黑鍋,只要你願意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的。」她再開口勸道。
只要能找出任何一點可能,哪伯是動之以情,或是使苦肉計,她都要救他。
邵寒青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你真的認罪了?想讓自己送死?」
他沒點頭,卻也沒搖頭。
「阿青,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才幾歲?還不到三十啊!打算下半輩子的大好人生就在牢裡過了嗎?」 看他還是不開口,辛含茵不禁急了,眼淚差點就掉出來。
「販毒可是重罪,比吸毒要嚴重好幾百倍,你不能當作兒戲呀!」
吸食毒品,以往的罪是很重的,但是近幾年來已經有了不同的看法,認為吸毒的人本身就像是患了病,一旦毒癮發作,連他們自己也無法控制,所以有人主張要當作心理、生理的病患一樣看待,處罰減輕了很多,把重心放在戒毒上面.
相形之下,販毒可就不同了,它是一等一的重罪。
因為毒品危害的不只是自己,還包括其他人的健康,導致其他人為了購買毒品而引發更多的犯罪,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絲毫不值得同情。因此,販毒的罪是十分重的,加上如果又持有大量的毒品,罪責更是重上加重,少則關上十數年,多則是要關上一輩子的。
「你的資料我都看過了,不單單是有線人密告你販毒,警方還在你的住處找到純度極高的海洛英磚和各式毒品。阿青,你知道販毒是多麼傷天害理的事嗎?多少人的前途就斷送在毒品裡,檢察官起訴你時還求處了無期徒刑,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他到底弄不弄得清楚狀況啊?還在這裡裝瀟灑。
相較於她說得面紅耳赤,邵寒青反而一派自然,像是一個宇也沒有聽進去,他凝視了她漲紅的臉好一會兒,眼光裡充滿著一絲興味。
「你怎麼了?都不說話。」他的目光讓原本激動的辛含茵渾身不自在了起來,兩頰更加紅了。
「茵茵,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沒變,依然這麼善良。」他一開口說出的話是溫柔的,教辛含茵更加瞼紅。
「現在別說這個……倒是你,要怎麼辦呀!」她清了清喉嚨,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
茵茵!
她好久沒有聽他這麼喚著自己了,還記得以前他都會這麼叫她,那時候的他,會用大大的手牽著她,帶她穿過學校裡的樹蔭、崎嶇不平的碎石子路……那時候的他們多麼天真、多麼無憂無慮。
「茵茵,我能說什麼呢?」邵寒青的聲音有些軟化了,不再那麼冷硬,但還是不肯透露任何線索。「我作夢也沒有想到,我們重逢的地點居然是在這裡。很感謝你的心意,但我自己的案子,我是不打算救了,你別白費功夫……」
「為什麼?」察覺他有所保留的話和眼光,辛含茵追問。
他既然提到「救」這個字,就代表這件案子另有隱情,一定有可以開脫的活路。
他明明知道,為什麼不肯告訴她?
「時間到了。」站在外頭的警察定了進來,催促著。
「會面的時間已經到了,犯人該回去了。」說完,他領著邵寒青站了起來.
「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有……」
半個小時怎那麼快就到了?她什麼都還沒有問到。
「阿青,告訴我,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看著邵寒青的背影,辛含茵激動地站起身,大聲問著。
邵寒青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像是有些不捨,又像是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出來。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地離開了。
「再見?為什麼是「再見」?」看著那扇已經合上的合金鐵門,站在原地她看得很清楚,邵寒青最後的嘴型是在對她說「再見」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情對她有禮貌地道再見?
他到底在想什麼?
第一次的重逢,她和他之間毫無進展,不論是案情和是舊情。
第三章
坐在法院的走廊上,辛含茵的胃開始不受控制地痛了起來。
她冒著冷汗,雙手捂著胃部,為了看起來成熟一些,她把及腰的長髮綰成髮髻固定在腦後。
沒有掩上大門的法庭內正在開一件連續殺人的案子,原告與被告隔著桌子相互叫罵,雙方的律師皺著眉,似乎為無法控制自己的當事人而感到頭疼。而坐在審判席中央的博立辰則是在忍耐達到極限後,指揮一旁的法警將叫囂中的兩方拉開來。
法庭外的走道上,則坐滿了等候的律師、當事人,有些人低聲交談著,也有些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在法庭外放聲大哭了起來。這就是地方法院的常態。
來來往往的人總是充滿了爭執與不平,淚水和憤慨日復一日地籠罩著這個地方,怨恕和醜惡持續不斷地在這棟建築物裡迴繞,永不止息。
辛含茵歎了口氣,她每天在這裡來來去去,早就看多了,也早該習慣才是,卻不知為什麼,碰上要開邵寒青的庭時,還是教她緊張得胃痛。
終究,她還是無法將他和其他案子等而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