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森聽到自己發出一聲充滿憤怒和恐懼的叫聲,感覺劇痛在他胸前泛開,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槍已被奪走,只感覺到自己正瀕臨死亡。
「救我……救……我……」他朝由他身上爬起來的任威砉伸手求道,但他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任威砉看著仍握著手槍,一臉面無血色像掉了魂似的呆立在屋子門口的蘭鈴,眼中充滿了震驚。
不過震驚歸震驚,他還是加快腳步地走向她,輕輕地接過她緊握在手中的槍,然後將她環進自己的懷中,輕柔地安撫著她。
「沒事了,沒事了。」
蘭鈴像是突然驚醒般猛然將他推開,衝向平躺在地上的夏森。
「蘭鈴?」任威砉在她蹲下身前將她拉住。她想幹麼?
「別拉我,我要救他。」她掙開他道。
任威砉呆愕了一下,「他還有救嗎?」雖然他不是醫生,但是胸腔中彈……他瞄了一眼臉色愈來愈深,幾乎快變成紫色的夏森,懷疑地想著,還有救嗎?
蘭鈴沒有回答他,只是拚命的、用力的按住他的傷口,企圖止血。
但是沒有用,光聽他胸腔傳來怕哨音和看他唇邊吐出來的粉紅色氣泡,她就知道剛剛的一槍擊中了他的肺部,而受了這種傷,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嶺中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致命。
她殺人了!
她其實並不想殺人的,從床邊找來他遺留在屋內的手槍,一開始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那人想對他開槍的話,她可以及時出現喝令他放下槍。這不是她第一次握槍,在高中公民訓練和參加救國團的活動時,她都曾經真實的握過槍也開過槍,所以雖然有些害怕,一切卻也都在她的控制下。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那人會突然凶性大發的朝他逼近,當她聽到槍響,感受到槍的後座力震痛了她的手臂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手掌下的身軀突然劇烈的抽搐起來,蘭鈴一臉蒼白的聽見自己喃喃自語的哀求、拜託道:「不,不要死,拜託。」
然而,手掌下的生命依然繼續流失,直到完全靜止不動。
「他死了。」任威砉將她拉了起來。
「不!不——」她掙扎的推開他,企圖回過頭繼續急救,但他絲毫不肯放鬆,霸道的將她壓在他懷裡,緊緊地將她抱住。
「他已經死了,夠了。」
「不。」
她開始哭泣,而他則輕聲不斷地在她耳邊安慰她,這不是她的錯,她是為了要救他不得已才開槍的,而且這個人並不是什麼好人,他不僅走私販毒也曾殺過人,是警方極欲緝拿的對象。另外他還告訴她,以這個人每日遊走在法律邊緣的生活,上天早就替他安排了這種結果,只不過是借她的手來執行而已。
他反覆的說著這些話,主要目的就是在告訴她她沒有做錯,但是蘭鈴只知道殺人就是不對,她並不是一個執法人員,即使是,也沒有權利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而她竟然……
「我殺了他,我竟然殺了人。」她喃喃自語的說著。
聽見她的話,任威砉突然伸手將她的下巴抬了起來。「不,他是我殺的,記住,他是我殺的。」他告訴她。
「他是我開槍打死的。」蘭鈴搖頭,悲傷的道。
聽見她的話,任威砉突如其來的舉起槍,朝早已死去的夏森的腿部開了一槍。
倏然被槍聲嚇得摀住耳朵的蘭鈴,目瞪口呆的抬頭看他,一點也不瞭解他為什麼突然……
「這正中腿部的一槍才是你開的,而胸口致命的那一槍卻是我開的,所以殺了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我要你記住這一點。」他握住她的雙肩,認真的對她說。
她不瞭解的搖頭,「是我,開槍打中他胸部的明明是我……」
「不,蘭鈴,」他用力的搖了她一下,「記住我的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開的槍懂嗎?」
她不懂。
任威砉沉默一秒,接著便輕聲的開口,「我殺過人,殺一個、兩個對我來說結果不變,但是你不同,你有家人、有工作、有未來,你知道嗎?」
她的腦中霍然變得一片空白,她沒想過這些問題,她的家人……如果父親知道她殺了人,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媽媽知道她殺了人,受不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如果醫院方面知道她殺了人,她的工作……她的未來……殺了人的她還有未來可言嗎?
「所以你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事,知道嗎?我要你答應我。」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堅持道。
蘭鈴沒有回答他。
「蘭鈴?」他握住她肩膀的手稍微的用力了一下。
「為什麼你要這麼關心我?因為我救了你一命嗎?」她突然問,心想著他不是恨她嗎?為何還想要替她頂罪?
任威砉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怔怔的看著她。
蘭鈴忽然掙開他的手,邊後一步。「如果你是真心感謝我的話,那麼就放我走。」即使他因她救了他而改變了對她的觀點,但是她永遠也忘不了他說她是個妓女的事實,永遠。
「你想做什麼?」他伸手將她抓住,頗為激動的看著她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平靜的說:「每個人都必須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我不會逃避。」
「不!」他激烈的叫道:「你不能!」
她無言的扭動了一下肩膀想甩開他的雙手,但他卻更加用力的抓緊她。
「我不會讓你那麼做的,絕對不會!」他發誓般的對她說。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不!」任威砉怒吼一聲,「沒有人會選擇相信你而不相信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質和一個無惡不做的幫派份子,沒有人會相信殺人的不是我,尤其我和死者又有著嫌隙,沒有人會相信你的!你聽到沒有?」
「放開我。」蘭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相信你的,絕對不會,我發誓。」
第七章
屋內的氣氛十分僵凝,蘭鈴面無表情的待在屋內一角不發一語,而任威砉則待在另外一角,雖然同樣沉默,但說不出是愛、是恨、是憂、是愁的視線卻始終凝聚在她臉上,分秒不移。
蘭鈴能明顯的感受到他的視線,卻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回應。
她不瞭解他,一點都不瞭解。
他可以對一個人質溫柔體貼,替她蓋被、泡麵,反而對一個他曾說喜歡的人殘酷絕情,不留任何餘地。話說得如此絕情,眼神、表情也都充滿了恨意,讓她覺得也許下一刻自己就會死在他手裡,然而他在下一刻真正做的事,卻是義無反顧的要為她頂下殺人之罪。
她不瞭解他,一點都不瞭解。
被人發現了藏身之處,正常人的反應是會另謀其他藏匿處,他卻寧願在這邊與她大眼瞪小眼。而對屍體的處置呢?竟是任由他晾在原地上,連遮掩一下都沒有,難道他真恨不得向全天下的人宣佈,這裡有殺人犯嗎?
她不瞭解他,一點都不瞭解。
他這樣目不轉睛的瞪著她時,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跟她一樣在胡思亂想嗎?還是在為先前所說的話反悔?其實他根本用不著反悔,因為她從未想過要替自己脫罪,殺了人就該受法律的制裁,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她也一樣。
靜默的任威砉忽然在此時動身走向她,讓她難以繼續保持面無表情的姿態,她瞪著他。
「蘭鈴。」他掙扎了一會後,困難的開口叫道。
她始終不改其姿的瞪著他,心想著他到底想幹什麼?
「對於先前我在這裡對你說的重話,我道歉。」
她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千料萬想也沒想到他會說這個。道歉?這一點也不像他會說的話。
「我知道你所作的決定都是為了我好,沒有任何目的。」
是嗎?如果真的知道,你就不會用如此難聽的話罵我了,妓女。蘭鈴無聲的在心中苦澀道。
「原諒我好嗎?」
她無言的看著他。
「我願意為你去自首。」任威砉沉默了一下突然說。
她愕然的瞠大眼。
「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說開槍殺死夏森的人是你,答應我。」
蘭鈴說不出話,原來他答應自首的條件竟是這個,為了要她答應讓他頂罪!天啊,他到底是愛她還是恨她?而她呢?到底該恨他還是愛他?
「答應我。」
「不。」她輕吐道,不管他是愛她還是恨她,有一項早就攤在太陽底下的事實是不可磨滅的,那就是她愛他,從她為救他而開槍殺人的那一刻起,這個事實就已經瞞騙不了任何人了。
「蘭鈴!」他再也忍不住的倏然抓住她肩膀。
她伸手輕觸他的臉。「我怎能讓你罪加一等呢?」她柔聲道。
任威砉閉上眼睛,半晌後,他睜開因害怕而顯得黯淡的眼,以沙啞而虛弱的嗓音開口,「既然你會有這種想法,為什麼不能替我想一想,我不要你因我而在人生的紀錄上沾上污點,至少不是因為我,你懂嗎?」如果他的愛只能替她帶來災難,他寧願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