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孝安頓覺滿心溫暖起來,一掃之前好長一段時間孤立無助的挫折感。
「當然是真的,你盛大哥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那可不一定喲,」之俊卻扯起他後腿來。「是誰前陣子才跟我說:『之俊,萬一孝安真被司奇給騙走,那我不是就得叫孝安小舅媽?』,然後哀號不斷的?」
「之俊!」學文被踩到痛處,不禁起身怪叫,這一叫,倒把本來聽得面紅耳赤的孝安也給逗笑開來。
「好了,好了,我的大律師,」她把手插進學文的臂彎裡,又安撫又撒嬌的:「難得孝安來一趟台東,你又專程過來接我,今晚就由我作東,請你們到東海岸去吃海鮮,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學文率先答應道:「順便繞到『阿波羅』去一下。」
「都快吃晚飯了,你還要去買麵包?」之俊不解。
「不是啦,我是想帶偉偉、千千一起去,好久沒看到他們那對小兄弟了,怎麼樣?偉偉的幼稚園讀得還習慣吧?」
「應該還不錯,他說他讀的是『孔龍班』,蘇先生告訴我,說偉偉在園裡……」之俊」遢跟學文聊他們所共同認識的人事,一邊捉起車鑰匙準備出門,耳邊卻突然傳來呼叫器的「砰——砰」聲。「學文?」
「你知道我工作以外的時間,從來不帶那種東西的。」學文立刻表示不關他的事。
「是我的,」孝安拉開背包拉鏈推測:「我猜一定是爸或媽,因為打去警光山莊找不到我,所以才會——」
可是雙眼才瞥過呼叫器上的號碼,孝安便如見鬼魅似的瞪大眼睛,紅潤的臉色更彷彿被突然抽掉一般,瞬閒轉為慘白。
接著便撲到之俊的電話旁,捉起話筒來猛按,對於之俊關切的呼喚,和學文詫異的表情,都已渾然宋覺,甚至在等待對方接起的途中,連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小雨,我是虎子。」話筒那頭傳來的熟悉聲音,立即催下了孝安的熱淚。
第九章
堅持搭夜班車前往台中的孝安,終於在清晨四點十分時,抵達「虎子」於電話中告訴她的地址。
而對方也在她只按了一下門鈴後,立刻開門相迎,彷彿徹夜未眠,一直守在門邊等她似的。
雖然在這之前,他們始終只以電話相通,雖然照面之後,兩人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都未發一語,可是孝安仍然百分之百的確定,眼前這個年紀大的跟她不相上下,身形瘦小精悍的男人,是曾經做了她兩年多的線民,這陣子更被她誤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虎子」。
「刑事警察局偵查員丁天福。向雷副隊長報到。」他突然立正向她行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你是……?」孝安想不到除了「死而復生」以外,他還會繼續不斷的帶給她其他的驚喜,於是在回過神來之後,馬上也給他一個漂亮的回禮。「好,太好了。」
「小雨。」他敞開雙臂,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虎子!」孝安再也難抑狂喜的接受了他溫暖的「熊式」大擁抱。
良久以後,天福才鬆開感覺上已經稍稍平靜下來的孝安,親切的說:「你先坐會兒,我去用微波爐熱杯牛奶給你喝,一大清早的趕來,你一定又餓又冷又累。」
孝安沒有否認她的確有點冷,也有點餓,而在證實「虎子」仍在世間以後,她那捏持許久,因而僵硬不堪的四肢百骸得到舒解放鬆,剎那間,整個人還真像是才剛剛打過一場硬仗,或生過一場大病似的疲憊不堪。
「你這裡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好新。」接過馬克杯,啜飲了一口熱牛奶後,便十指合攏,用杯子暖手的孝安觀察道。
拉了把墊腳凳,坐到她前頭來的天福望著她,則毫不隱晦,也不再浪費時間的說:」因為這幢別墅剛蓋好不久,本來是董事長要自用的。臨時讓我先住進來,只好匆匆忙忙添購一些民生必需品,所以感覺上才會這麼空洞,而且不太協調,對不對?」
「什麼董事長?」
「王朝建設公司的董事長。」
孝安聞言一震,連幾滴牛奶濺滴上褲面也恍若未覺,還是天福急忙接手,把杯子暫時放到茶几上去。「你果然是誤會他了,徹徹底底的誤會。」
「誤會?你能說當時他並沒有對你開槍?」
「他有,但槍裡裝的全是空包彈,而且我裡頭早已穿了防彈衣,落水以後,又有事先潛在水中的人迅速接應,馬上把我帶離現場,所以事後你們才會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他攤一攤手,難掩歉意的說:「除了天助我也的那場轉大的雨勢,再加上突然冒出來的你之外,一切都照原定計劃進行,不過我還是應該要跟你道歉,這一陣子,害你吃盡苦頭了。」
孝安關心的重點卻顯然不在於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越聽越迷糊?」
「我從頭說給你聽好了,我來自彰化一個世代務農的家庭,原本家境小康,父母都是純僕的農民,全家,不,可以說是全村幾乎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生活,直到……
直到有一次父親因感冒,喝了朋友所介紹的一種說是可以治咳嗽的藥,從此全家開始陷入一場無邊無盡的惡夢當中,農田荒廢,萬事停擺,到後來為了繼續應付毒癮,他的父親竟不惜賤賣唯一一塊全家賴以維生的祖產農地。
「虎……不,天福,」孝安不忍的說:「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往事,如果你不想講,那就不要再說下去了。」
他擺一擺手,表示無妨,而為了讓他盡快說完,不必再多受重揭傷疤的痛苦,孝安也就不再插嘴,由著他往下說。
「那一年我讀高二,有一天晚自習後回家,發現家門深鎖,你應該想像得到,像我們那種鄉下農家,左鄰右舍幾乎土都是相識好幾十年以上的老朋友,平時根本沒有鎖門的習慣與必要。」
「我馬上就知道家裡一定出了事,果然撞開門一春,只見……血跡斑斑,不,」即使事隔多年,由於慘絕人寰,再加上是切身之痛,講到這裡,天福依然難抑聲音中的顫抖。也難掩驚慟的臉色。「根本就是血肉模糊,我那原本嬌酣的妹妹和活潑的弟弟,全成了肢離破碎的屍體。而我的父親則當胸被刺進一刀,看似當場斷氣,臉上的表情卻顯現他早已多時不見的平和。」
「兇手是……」
「砍殺弟妹的人,是我突然注射了過量毒品,因而發狂的父親,他產生幻覺,把一雙兒女看成了要來捉他,不讓他『舒服』的『壞人』,鑄成大錯後,他猛然清醒過來,追海莫及,忽忽若狂,便哀求已瀕臨崩潰的母親幫助他自我了斷。」
「那你的母親現在呢?」
「她後來徹底崩潰,精神失常,在我即將步出警校的前一年,病逝於精神療養院,我想,那對於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天福。」除了藉著這聲呼喚,傳達她無限的悲憤與同情之外,孝安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了,或許現在無論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吧。
「當年偵辦這件案子的人,就是侯隊長,他給予我的大恩大德,我想我這輩子是永遠都償還不盡的。」
」侯叔不是那種會希望看到你這樣想的人。」
「這我當然也知道,但我自己又怎能不想?第一,他找來令尊幫忙我母親打官司;第二,他鼓勵我勇敢、堅強的站起來,不要被逆境所打倒;第三。」天福忽然牢牢盯住孝安,彷彿怕她會聽不清楚似的,刻意放緩速度說:「他拜託一位他口中的『小朋友』,一個名為從前的黑道分子,其實多年來,曾多次協助他辦案的人,負擔我的生活費用,最重要的是,拉拔我走過那段頓失至親、了無生趣,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什麼生存意義的日子。」
孝安默然許久,然後才咬住下唇,強抑滿心瞭然的激動說:「那個人,叫做駱司奇。」
難怪前些時候,在她全心投入工作,並鎖定司奇為追查目標時。侯叔會那樣坐立不安,想要調走她,苦無名目,由得她繼續深入。又恐怕會害司奇綁手縛腳,施展不開。
這個男人!
他到底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啊?孝安的心中滿懷憐惜不忍,卻也不乏氣苦怨。
不過經由天福的一番解說,許多原本她過去所不明白的謎團,霎時都成為撥雲見日的清朗。
「我一直以為你是『拉出』的,原來剛好相反,你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行進』。」
「對,我臥底已整整三年多,目的在於找出『龍池』公司販毒的實據,並證明林兆瑞對於弟弟林煥祿,以及妹夫施定厚『真正』經營的事業內容,不可能一無所知,而跟他們有姻親關係的許尚明。亦難脫可能利用其在政壇的重量級地位。為他們包庇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