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奇,你為什麼會知道我今晚人在哪裡呢?」
「怎麼會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平安無事;」他巧妙的避開了這個問題。「碩人,『彩虹彼端』似乎沒有帶給你我所期盼的好運。怎麼回事?」
「時間不夠。」
「什麼?」司奇不明白。
碩人露出見面以來,首度展現的笑容說:「我說時間不夠我解釋,等哪天你重回『一隅』客串酒保時;通知我一聲,我一定專誠過去,把這段長長的故事說給你聽,好嗎?」
「一言為定,喏,」司奇指指她那邊的窗外說:「我們到了。」
「警察局?但剛剛施秉宏說的話就算是」真的.也是發生在美國的事,把他送交給台灣的警方………」碩人瞥了兀自昏迷不醒,被司奇差人弄上駕駛座旁位子的施秉宏一眼,不解的問道。
「我要托給警方的人是你,不是他,他由我負責帶走;」司奇不疾不徐的說:「接你的人來了,珍重,碩人。」
碩人看過去,只見一名身著警裝、高姚苗條、英姿勃發的女警正緩緩朝車子走來,她趕緊把握住最後的機會回頭盯住司奇問:「為什麼不親自送我到啟鵬身邊去。」
「因為他是白日的風雲,我是黑夜的霧影。」司奇只答了一句像是啞謎的話,便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說:「下車吧。」
車門在同時被打開,碩人馬上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說:「余太太,請下車,我這就送你回家裡去。」
碩人剛踏出車門,還未來得及與她打照面,她已經飛快矮身,望向車裡。「敢把車子一路開到警察局前頭來,不愧是駱司奇。」
「孝安,麻煩你了。」
名叫孝安的女警牢牢盯住司奇那狀似無邪的笑臉看了大約足足十秒後,才應了旬:「遲早會被我逮到你的把柄,黑社會的。」
而在她用上門之前,連碩人也昕到了司奇那像是在對女友說的輕聲細語。「女警官,我等著。」
車開遠後,碩人總算才看到轉過身來的孝安,心中不禁立時歎道:好一張嬌妍麗容。
「余太太,我們上車吧。」
「麻煩你了。呃……」碩人有些尷尬,也有些抱歉。
「我姓雷,」她爽朗的笑道:「不過余太太叫我孝安就好了。」
坐上她的車後,碩人再接下去說:「除非你也改掉對我那麼客氣的稱呼,孝安。
「好吧,碩人。」她熟練的開車上路。
「其實我可以自己叫計程車或打電話回去請司機過來接我的。如果早知道司奇要麻煩的是位忙碌的女警官,我——」
「剛剛你才叫我改掉客氣的稱呼,怎麼這會兒自己反而跟我客套起來了?」孝安打斷她的話頭笑道:「況且我也正好有事要去拜訪余先生。」
「你有事要找啟鵬?」想到孝安的身份,碩人即刻難掩忐忑的心情。「是風雲證券集團——」
「你別擔心,」孝安再次插進來說:「是我一對朋友托我帶樣東西給余先生,沒別的。對了,我想那組首飾應該是——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大概是我爸又在追蹤我了。」她翻眼吐舌,做了個「真受不了」的表情。
碩人被她的淘氣給逗笑開來,看得出來孝安是個備受寵愛的女兒。
「喂,老——是你?」孝安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凝重。「知道了,我會辦妥,你放心。」
收好行動電話的同時,她馬上找了個可以轉彎的路口,然後折返便往市內疾駛而去。
「孝安………」
「剛剛那通電話是駱司奇打來的,」孝安瞥看她的眼中已多了份同情。「碩人,你要堅強一些。」
「是………」弄清楚眼前的路線後,碩人也明白了,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仍恨不得這殘酷的事實來的愈遲愈好啊。「我爸爸,對不對?」
「余先生已經趕過去了。」孝安再飛快地看她一眼,但願能為她分擔一些悲愴的心情。
「我挺得住。你放心開車吧,我挺得住。」說第二次時,碩人已經分不清楚她要說服的是孝安,或是她自己了?
「碩人,啟鵬在裡頭,你進去吧。」程勳謝過孝安後,便低聲對碩人說。
「你不一起進來嗎?」程勳就像爸爸的兒子,他一定也會希望程勳隨侍在身旁吧「委員之前已跟我聊了許久,我原本以為那是他情況突然轉好的奇跡,誰曉得………」程勳鏡片後的眼角微潤,終至無語。
碩人也不再多說什麼隨即走進病房,發現裡頭只有啟鵬和父親兩人。一定是爸爸堅持不要醫生護士在旁,要與親密的家人共享最後的一段時光。
「最後的」三個字一撞進腦內,碩人撐持已久的堅強外貌終於崩落。顧不得一旁的丈夫,馬上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過去,從口袋中拿出那幾張照片。塞進父親掌中,然後緊緊的包裹住他的手。
「爸爸!」
「碩人.」進興吃力的微側過頭來,到這個時候還想擠出笑容來安慰女兒的模樣,令碩人更加心痛如絞。「碩人,你來了?」
「是的、是的,我來了,爸爸,而且我把照片全拿回來了.您看!」碩人勉力支起他的手,讓他瞥一眼那折磨糾纏他長達二十餘年的惡夢實證。「您看到了嗎?這是最後的五張,我全拿回來了。」
「看到了,看到了,」進興喃喃而語:「現在………現在爸爸終於可以毫撫愧疚,了無遺憾的去見含笑與嘉竣。」
「爸。不要離開我。」碩人的淚水開始紛紛滑落。「照片拿回來了,往後您再也不必受人威脅去做一些您不想做,不要做,不肯做的事;有程勳接棒,您也才剛剛要安享晚年的清福,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離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界上。」
「傻丫頭,」進興的眼中除了尚餘一絲對她的難捨之外,其他便只見一掃多年陰霾的湛燃了。「爸爸不是要離開,而是要回家了,回去與妻兒團圓,回去向志龍兄與威鴻告罪。」他努力抬高眼眸喚道:「啟鵬?」
「我在這裡。」他往前一步來到妻子身旁,並朝老人伸出了手。
「幫我把這些照片燒了,我要看著它們化為灰燼,並期盼我們兩家過往的恩怨,也能………如此………」
「爸。」碩人實在不願再多添一人目睹昔日暴行的畫面,但因進興堅持,只得眼睜睜看它們轉至啟鵬手中。
啟鵬僅僅看了第一張,便吃驚問道:「這是………?」
不曉得女兒並未對他托出全貌的進興卻平靜的頷首說:「對,就是逼得我負疚二十餘年,間接害死你爸爸和哥哥,也毀了我妻子殘生,並讓你失去完整的家庭,甚至使你因而滿懷噬人仇恨的罪魁禍首,燒了它們,啟鵬,知道這些被人設計陷害的照片全毀後。我那生前受盡屈辱、飽嘗痛苦的妻子,想必也就可以安息了。」
啟鵬已從他的話中和照片陳舊的程度約略揣摩出事件的全貌,於是他再無一字贅言,馬上擦亮打火機,在進興欣慰的凝視下,將照片逐張點燃,每一張都燃至幾乎要燒上他捏著的指尖時,才丟進鐵製的垃圾桶裡。
「謝謝你,啟鵬,」進興以殘存的力氣.把他伸過來的手拉疊在碩人的手上。「我把最鍾愛的女兒交給你了。」
啟鵬與老人四日交接,驀然首度出口叫道:「爸爸。」
而進興便在這一聲得來不易的呼喚聲裡溘然長逝。
「爸爸!爸爸!」碩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唇邊彷彿還帶著笑容的父親,已然與世長辭。「爸爸!,,
早已守在門口的程勳這時搶入,確定進興已離開後,便再度走出病房,開始安排諸多事宜。
「碩人,碩人,」啟鵬扶著全身癱軟的妻子,再三喚道:「碩人,讓他走。讓他安心的走,你別這樣………」
「啟鵬!」她反身投入他的懷中,痛哭失聲。「連爸爸也走了,我………我………」
「你還有我,碩人,你還有我啊!」他擁緊纖細的她,終於不再挽拒一個存在已久的事實。「我不會離開你,永永遠遠都不會。」
因為我愛你,啟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說:我愛你、我愛你,對我來說,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還能夠這樣緊緊擁著心愛的你,其他的一切便都已經不再重要。
「這裡一切有我。你先帶碩人回家去吧,這陣子也夠她受了。」
由於程勳的堅持。啟鵬便在午夜時分,強迫一副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的妻子上車,離開了已置好的靈堂。
碩人一路無語,只是不停的垂淚,明知道父親走得其時,了無堊礙,但對於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後半期更形同相依為命的碩人來說,依舊是萬分難捨的啊。
「你不問我那些照片是什麼?我又是怎麼拿到它們的?」在車子開進家門之後停住時,下車來的碩人仰望過來幫她開門的啟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