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烽凝視著她洗牌的動作,那不疾不徐、好整以暇的姿態彷彿也感染了他,讓他發覺自己的心情似乎真的沉靜了下來。
「請問你想占卜的事情是關於哪方面呢?」
「家庭。」
譚寶心迅速看了他一眼。記憶中,她似乎還不曾聽柴英馳提過任何關於他的家庭背景。「請你在這二十二張牌中依序抽出三張,交給我。」
他思考了一下,伸手拿出三張塔羅牌。
坦白說,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舉動滿蠢的。家庭問題向來是他最不容觸碰的禁忌,他不曾主動向誰提過,也不希望任何人提及,可是現在,自己竟然來尋求塔羅牌的指點。
她按照聖三角的占卜模式依序打開三張牌,當牌面呈現在他的面前,他忍不住急切地看了她一眼。
她專注地審視著塔羅牌所呈現的寓意,繼而揚起眉睫筆直凝視他。「舒先生,第一張正位的皇帝顯示出你應該是個身世優渥、具有崇高地位的人,可是你卻受到了命運的擺弄,失去了原本應該屬於你的優越光輝和榮耀,這一點,從第二張逆位的命運之輪能夠看出端倪。」
在她指著牌面解釋的當口,舒烽的臉色由原先的冷靜無謂,迅速轉變成蒼白與震驚。
紫色薄紗完美遮掩住譚寶心所有的情緒表情,然而那一雙如鹿般清澈澄淨的翦水美眸,依舊沉靜淡定的注視著接受占卜的他。
「而第三張塔羅牌,正位的吊人顯示出你默默接受了這樣的巨變,在這種情況下你選擇了自我犧牲,甘於忍受這樣的環境和考驗。」
「夠了,不要再說了。」
瞪著擺在黑色絲絨布上的三張塔羅牌,他的臉上已然失去了先前的冷靜,轉眼間已被倉皇和蒼白所取代。
這怎麼可能?只是一副牌而已,它們能幹什麼?它們懂得什麼?
「舒先生……」
是笑話吧!只不過是三張畫了圖案的牌,就想將他的秘密、他的痛一舉掀開?
「舒烽!」
他霍地抬頭看她。
「你要不要先喝點東西?」
也不等他點頭同意,譚寶心按下桌子旁的對講機直通櫃檯,「請幫我送一杯熱咖啡進來。」
當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擺放在自己的眼前,舒烽仍然只是瞪著它而沒有任何動作。
她睇了他一眼,輕輕將咖啡推向他。「喝一口,有時候它對於安定情緒挺有幫助的。」
他透著凌亂思緒的眼睛掃了她一眼,緩緩伸手取杯。
「你再抽一張牌好嗎?」
他防備而警覺的視線立刻瞪向她,「為什麼?」
「我們來預測一下,這個深深困擾你的問題,未來會有什麼樣的發展?」
舒烽的雙眼轉而望向絲絨布上其餘尚未掀開的塔羅牌,他遲疑了好久,久到連她都以為他已經拒絕再讓塔羅牌審視他的內心。
然後,一根手指輕輕推了另一張牌出來。
她瞧了他一眼,慎重掀開。
「死神。」
低沉的嗓音緩緩低吐出這兩個字,聽起來有如一種絕望的宣判。
他揚了揚嘴角,卻不知唇邊浮現的淺淡笑意,究竟是自我解嘲抑或是無奈死心的妥協。
「是逆位的死神。」
「有什麼不一樣?」
「塔羅牌的正位和逆位是完全不同的解釋,而逆位的死神簡單的說就是嶄新的開始。」譚寶心將那張牌推到他的面前,「這意味著,只要你願意跨出那一步,嶄新的局面正在等著你。」
塔羅牌前,只見他沉默良久。
她也不催促,任由他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寂靜中,舒烽突然開口,「我今天之所以來占卜這件事,是因為某個人的一句話。」很可笑的理由,他也知道,但這的確是驅策他面對這個自己已經逃避已久的問題的唯一原因。
譚寶心安靜地看著他,默默聆聽。
「那個人……那個女人嫌我沒身份、沒地位,不夠資格追求她。」
她的眉眼彎了,薄紗下的紅唇含笑。「不如我們重新洗牌,再來占卜一次。」
這一回,舒偉凝視牌面的眼神比方纔還要認真而急切,「如何?」
「正位的月亮指出了你們兩人現在曖昧不明的關係,有時圓滿激情有時卻又晦暗善變,就如同月亮的陰晴圓缺。而逆位的隱者則說明了對方不相信愛情的態度,同時她也質疑著你的誠意和對於這段感情的用心。」
他忍不住皺起眉,「難道我跟她不可能在一起?」
她伸出青蔥玉指,將第三張塔羅牌推到他面前,「正位的力量,代表著你對這段感情的決心,你的義無反顧和積極追求,絕對會為你帶來好的消息。」
正在啜飲咖啡的他停頓了一下,隨即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咖啡,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謝謝!」
譚寶心微微頷首,「希望能幫上你的忙。」
邁開腳步轉身離去的舒偉遲疑了一下,復又轉回頭面對她。「今晚的你讓我印象深刻。」
「是因為塔羅牌的關係?,」她清脆的嗓音透著一絲笑意。
「這也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可最主要的是你的態度。當依竹的時候,你顯得更有自信、更擁有自我的感覺。」
她收牌的動作倏地靜止,揚起眉睫愕然注視他。「當依竹的時候……」老天!「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自從前天下午柴英馳在陽台上對她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她就一直忖忖不安。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聽他的語氣,彷彿他對於所有的一切早已瞭然於心,可是她又不敢確定啊!於是下意識地躲著他,不想在晦暗不明的情況下,冒著可能自露馬腳的危險與他見面,可是如今舒偉的這句話,更讓她心中的疑惑不安有了幾分確定。
「一些事情,應該要你自己當面跟他說清楚,我是外人不便涉入,我只是想提醒你,別把柴英馳當笨蛋,不管是此刻自信的你,還是孤單脆弱的另一個你,他全都看在眼裡。」
剎那問只見譚寶心兩手一滑,二十二張塔羅牌凌亂散落在那一方黑絲絨上。
☆☆☆☆☆☆☆☆☆☆ ☆☆☆☆☆☆☆☆☆☆
「譚小姐,請你在這兒等一會兒,管家已經打電話通知柴先生你的來訪了,或許不久之後柴先生就趕回來。」
「謝謝。」
點頭答謝的譚寶心微笑看著僕傭將門關上,唇邊的笑容逐漸隱沒,接著轉身面對一室的畫作。
看得出柴英馳對她的作品很是用心,甚至還在這個專門擺放圖畫的房間裡裝置了室溫濕度調節器,讓她在受寵若驚之餘又不免感到好笑。他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聽說當初替他規劃這個房間的設計師,還以為他是為了收藏世界名畫而作準備的呢!
依循著自己的畫作繞一遍,譚寶心彷彿又重溫了一次自己作畫當時的心情。
她微抿著嘴角,卻歎了口氣。
今晚鼓起勇氣來找他談關於她和依竹的秘密,不曉得將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幾個小時後的她,是笑著走出這幢豪宅,還是哭著逃離這裡,從此再也沒有理由和勇氣貪戀他的寵愛呢?
低頭望著自己交握的手,看見它們隱隱約約的顫抖,她苦笑了一下緩緩鬆開,強迫自己將視線落在畫作上。
她記得這幅畫——
一隻孤單的黑色野貓,在暗夜中獨自蹲坐在一棵老松上,隔著距離凝視屋窗裡那一對在燭光漫影下幸福依偎的戀人。
譚寶心不自覺地走上前伸手撫摸畫框,猶記得當時自己一邊作畫一邊落淚的心情。
然後,她眨眨眼,困惑地側首盯視……
那是什麼東西?
只見一個類似名片大小的紙卡在掛畫的後頭露出了一小角,她好奇的伸手將它抽出來看過後,更驚訝了。
是怕它掉出來遺失了嗎?否則為什麼還要用一條條橡皮筋繞成的小繩子將它固定在圖畫的後頭,宛如一個具有伸縮性質的彈簧繩,這樣的東西到底是誰做的?
不可能是柴英馳!
她直覺的否定,因為實在難以想像他那樣一個大男人,會做這種類似小孩子才玩的橡皮筋繩。
接著她翻開紙卡的背面一看,詫異地發現上頭的字是他的筆跡——
二OO二年三月,八卦雜誌報導我和譚雨蓮同居,半個月後寶心畫出此畫。
他竟然曉得她畫出這幅畫的原因?!
譚寶心驚訝極了,一個不小心捏皺了手中的紙卡,連忙將它攤平,又看見最下頭的那行字——
他媽的我真無辜!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青蔥玉指輕柔來回的在紙卡上挲撫著,嫣紅的嘴角有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笑意。
輕輕將它放回畫框背後,她走到下一幅,伸手在畫作後頭找尋。
二OO三年七月,到歐洲出差二十天,寶心到機場安靜送我出國。
她捏著紙卡的一角,仰頭凝視這一幅自己在極度寂寞,卻又沒有資格說出口的情況下畫出的圖畫。
下次舒烽再給我排這種爛行程,我馬上捏爆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