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又紅了。「我和明禮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我知道,所以我更惱,因為我沒把自己生活裡重要的事情理出個頭緒,反而又惹出新的、無謂的煩惱。」
「我看你回來的時候挺開心的。」
「對,我想念你,我很高興回來見到你,你還為我留了晚飯。你知道有多少年沒人為我做飯了嗎?更別提等我回家,為了我不見了而著急,為了我遲歸而生氣,我樂昏了頭了。」
他一口氣沒停地說。
她卻聽得滿頭霧水。「你語無倫次的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他詛咒一聲,看她一眼,補充說明。「我在罵自己。」
綃瑤搖搖頭。「我看你是瘋了。」
她想問他的朋友是男是女,繼而記起她不久而被他當太太語氣的誤會,只好閉著嘴。
「我若瘋了,我就是世界上最正常的瘋子。」他咕嚕著打開微波爐。「你真的為我做了菜。」
他感動的口吻使她很不自在。
「我說過,那是剩菜,我常多煮一些吃的留給隔壁的狗。」
「隨你怎麼說,我餓慘了,真是狗食我也不在乎。」
綃瑤注視他狼吞虎嚥,邊嘖嘖誇她的手藝,不由得有些奇特的滿足感。
「你的朋友既然接你上山,又送你回來,為什麼沒請你吃飯?」她故意漫不經心地問。
「他送我到山腳就走了;回來時,我走了很遠才搭到便車。」
「搭便車?在香港有人讓你搭便車?」她不相信。「你在路邊表演脫衣舞還是露你的大腿?」
他露出他潔白的牙齒。「我唱歌。」
「唱歌?」
「嗯,唱『歸來吧』。」
「磋……下次你該脫掉衣服假裝在那縫補,然後念『遊子吟』。
「我不會念詩。」他放下筷子,滿足地打個飽隔。「真好,好久沒享受這般的家庭溫暖了。」
他該不會已摸透了她的弱點,藉機博取她的同情吧?綃瑤提醒自己不可再犯心軟的毛病。
「不要太溫暖了,這兒不是你的家。」她硬著心腸回他。「你答應明天一早就走,你別忘了。」
他整個表情靜了下來,幾乎有點悲傷的樣子。
「我沒忘,我會走的。」他靜靜說,收抬起碗筷拿去廚房,開始洗碗。
她終於無法控制地於心不忍起來。
「你明早要去哪?我上班前可以先開車送你過去。」她溫和地提議。
「我還不知道。」
她看著他垮垂的寬肩,無助的背影,幾乎想過去安慰他。她緊握住雙手,阻止自己靠近他,萬一他會錯意又吻她……其實那滿誘惑人的。
這想法嚇了她一跳。
「唔,你想一想,明早再告訴我好了。晚安,澤光。」
她快步逃出廚房,沒注意到自己叫了他的名字,更沒看到他驚訝而偷快的笑容。
綃瑤關上門,脫下衣服,換了睡衣,然後瞪著房門,打不定主意要不要鎖上它。她怕他來找她,又希望他來找她。做什麼?她也不知道,她內心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困惑的掙扎。
她走到門邊,伸出手,可是沒碰到門鎖就縮回來了。她的手拂過臉龐,停在被他吻過的唇上。還是……鎖上的好。
她的手再度一伸又一縮,在自己家裡還要鎖門,實在荒謬。
她上床把自己安置好,可是似乎不管她如何睡,姿勢都不對。
她最後索性坐起來,背靠著床頭,抱著枕頭,思考著澤光的困境。整件事現在在她腦中呈現出來的過程,變得一點也不清晰,疑點太多了。
黑澤光英俊又富有,怎會有女人不計一切的要和他離婚?
她的本能和直覺都告訴她,他真的是受害人。但,說不通。
向敏妍提出的文件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他為什麼簽了字,無條件把一切給了他前妻,卻在事後表現得他對此事一無所知,暴跳如雷?
向敏妍真的以欺騙手段掠奪了他的財產嗎?她又如何使他在那些文件上簽字的?
黑澤光又不是不識字,他不會不看文件內容就簽上自己的名字。
除非,文件上的簽名不是出自澤光親筆。
那麼不僅向敏妍有偽造文書之罪,綃瑤的事業也將因此受到打擊。假如澤光再一口咬定向敏妍欺詐他的財產,她也有份,她的整個前途跟著都要完蛋。
想到這,綃瑤猛抽了一口氣。但願向敏妍沒有知法犯法,但願……現在但願什麼都沒用,明天早上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看一遍向敏妍的檔案,好好仔細研究一下,漏洞究竟出在何處,她疏忽了什麼地方?
聽到澤光上樓的腳步聲,她趕緊躺下來,把被單拉到脖子上。
他走到她門外停住時,她心跳撞擊的聲音大得她想他在外面說不定都聽得見。
「小瑤,」他輕輕敲敲門。「你睡了嗎?」
她屏住呼吸,閉緊眼睛;想到他看不見她,她又張開雙眼,瞪著走廊射進門縫底下的燈光,和一小片他的影子。
有一會兒,她以為他會試著開門進來,她屏息屏得幾乎要斷氣了。結果他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走向客房走去了。她吐出一大口長氣。
過了片刻,走廊那頭傳來他開門、關門的聲音,她歎了一口氣。當她終於入夢,她帶著滿心的愁悵和惘然。
第四章 短暫別離
星期一早上六點鐘左右,一輛計程車停在澤夏塑膠板公司大門口,鐵門自輪軌緩緩滑開時,警衛走出警衛室。當他看見步下計程車的人,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黑先生,你回來啦!」
「回來了。」澤光親切地微笑揮手。「你早,老楊。」
「你才早呢,黑先生,要不要幫忙?」警衛過來要幫他提行李。
「謝謝,我自己來。一切都好吧?」
「好,好,不過你不在就是不一樣,現在你回來就好了。」
「我也很高興回來。還沒人來吧?」
「這麼早?」老楊搖搖頭。「黑先生,你在的時候,你永遠是第一個到的。」
「很好,很高興我沒有遲到。」
老楊愉快地呵呵笑。
「一會兒見,老楊。」
「一會兒見,黑先生。」
澤光步過兩邊種滿矮松的通道,經過寬大的停車場,走向辦公大樓。這邊另一位警衛同樣驚訝、歡喜的迎上來。重複幾乎相同的對話後,澤光走向三樓他的辦公室。整棟辦公大樓中安安靜靜的,正是他需要的。
希望澤夏其他員工也和警衛們一樣,對向敏妍離開他的事尚不知情。
真可笑,在她做了那些傷害他們的婚姻、傷透了他的心、完全毀掉他們感情的事情之後,他居然被她「休」掉了。
辦公桌上如澤光預料的,檔案、文件堆積得像一場大災難。他坐下來,不急著看它們,甚至因向敏妍所作所為燃起的沖宵怒火也似乎平息了。
他不擔憂等著過目的公事,不忙于思索如何解決離婚案,及如何索回原本屬於他的一切。他坐在那,想念綃瑤。
離開前,他去了她臥房,發現她沒鎖門時,他不禁微笑。他希望那是表示她信任他的人格。但那不重要。他可以不聲不響走掉,然而他出了大門,又旋轉腳跟,因為他覺得他非再看她一眼不可,儘管並不是說他這一走,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剛好相反,他肯定一定要再見她的。
她睡熱的模樣宛似無邪的小天使,那一刻,她看起來非常非常嬌柔而年輕。他幾乎忍不住想躺上床,躺在她旁邊,把她擁進懷裡。
以他目前的處境,他還有這份情懷,實在不可思議。和她相處這兩天,完全大出他意料之外。澤光不記得他曾這麼開心過,至少過去的四年,他沒像和綃瑤在一起時,感到那麼輕鬆愉快過。
他就坐在那,回憶、回味他和她相處的每一刻,點點滴滴,幾乎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而不察時間一分一秒快速的溜過,樓下已開始忙碌的一天。
歐永年,澤夏的副總經理,開門進來時,看見的便是澤光獨坐凝思微笑的模樣。
「喲,你怎麼不吭不哈的就重現江湖了?」
澤光驚醒過來。「咦,早,永年。」
「他們說你回來了,我還以為是他們思念你過度造成的幻象呢。」永年自行在他對面坐下,端量著他。「看你滿面春風的,想來此番中東之旅不虛此行了?」
「哎,一言難盡。我不在時,公司多虧你照應打理了。」
「我拿人薪水,與人當差,何況你建立了個無瑕的公司體系,我不過一切遵循你留下的腳步,按部就班,再要出錯,便該自殺謝罪了。」
兩人寒暄一陣,接著開始談公事。永年報告,澤光聆聽,但他不只一次神思飛游出殼,不時佔據他思維的,總是綃瑤或喜或怒、或嗔或茫然的笑、倩影。
同樣的,綃瑤也為了他而心神無法專注於工作。他在時,老是搞得她情緒混亂,短短一個週末,就擾得她生活大亂;他走了,她未見清靜,原有的生活秩序彷彿也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