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心動了。
她並未看見他,那時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寫生,午餐是一塊三明治和盒裝蜜豆奶,從早上一直到下午五點才離開,也帶走他的陽光。
記得她畫的是公園一景,不過他必須公正地說她沒有繪畫的天份,一棵綠色的榕樹被畫成紫藍色的柏杉,而大半天睡在樹蔭底下一動也不動的老黃狗,在她的畫紙上是一隻肥壯的碩貓。
看著她離去,他心中突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受,直讓他想追上前,但是未處理的傷口疼得他寸步難移,只好放棄去追問她姓名,又不知過了多久後,才能勉強起身,蹣跚地走到電話亭請人來接他。
憑著一點點記憶,他找到她就讀的學校,像個青春期的小男生躲在停放在校門口附近的汽車裡偷看她上下學,始終不敢上前去打個招呼。
那時她念高二,然後升高三考上大學,他是暗夜中的遊魂,只能在一旁歎息,兩人的世界相差太遠了,他不能自私地將她扯進他污濁的環境。
那幾年是他最放蕩的時光,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同時擁有十來個自動送上門的溫床女伴,想藉溫熱的女體來忘卻她的身影。
可笑的是他要的女人越多,心反而越空虛,而渴望她的慾望益發強烈,在無法壓抑下,他甚至背地裡打傷了和她正在交往的學長,恐嚇他不得靠近她一公里之內,否則要他死於非命。
她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為何男友會突然休學出國,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留。
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交過男朋友,因為在她有一點點好感產生之前,他會先剷除那個對她有追求念頭的男孩。
他是偷窺狂,但他不會在她面前承認。
「我修過四年心理學,你的表情正說著——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臉壞人相。
夏維森微哂,「換掉妳的修女服,它在妳身上礙眼極了。」
「上帝的權威不可侵犯,身為修女就該穿著樸素。」雖然她懷念背心裙和短褲。
「妳不是修女。」他氣惱的一咆,窗戶微微的搖震一下。
「我是。」左芊芊刻意拉出袍子下的十字架,挑釁而略帶傭懶的說了句「阿門」。
他快被她的舉動氣得半死。「我已經同意要樂捐,妳最好給我換下這身喪服。」
「喪服?!」眼盲的混蛋。左芊芊被他挑起一絲火氣,手心緊握著十字架以免朝他揮出一巴掌。
黑不代表死亡。
「拜託,小氣鬼,一百塊還買不起半尺布,你別笑死人好不好。」朱黛妮不知死活的嘲諷了句,他敢說她可不敢聽。
夏維森眼中冷意一現,「滾一邊去,煩死人的修女麻雀。」
「芊芊姊……呃,瑪麗亞姊妹,妳瞧他像不像我說的野蠻人,居然說我們是麻雀。」新仇舊恨一併算,放把火值得寬恕。
「我指的是妳與她無關,少編派是非。」饒舌的蠢修女。
朱黛妮驕傲的揚起下巴,「我們都是修女,你侮辱我等於侮辱她。」
「是嗎?」他氣極反笑地弓起臂肌。「黃副總,把這只討人厭的黑烏鴉丟出去。」
嘎?!看戲也要出來串場嗎?「一個還是兩個,她們都穿一樣的衣服。」
存心鬧他一鬧的黃人璋故作困惑地伸直手臂,準備把比較靠近夏維森的左芊芊擲出門外。
「不許碰她,我說的是另一個。」表情頓時變得難看的夏維森,一記手刀揮開他的賤手。
「早說嘛!我以為只要是修女都礙你的眼。」他恍悟的「喔」了一聲,拎起朱黛妮的後領。
「她不是修女。」夏維森口氣冷森的道,磨牙聲清晰可聞。
「誰不是修女,她或她?」他先比比左芋芋,再看著掙扎不停的朱黛妮。
夏維森一臉陰沉地走了過去,「你和她都給我滾。」一腳順便往他的背用力一踢。
「啊好、好狠……」卡在門邊,一手撐著門板,黃人璋回頭白牙一露,一手抓住欲開溜的年輕修女。
「黃、人、璋——」
嘖!陰氣森森。「好,就要走了,我要掛號看內傷。」
「走!」
鼻子一模,他不想自討無趣,連忙將叫囂得像遭人強姦的朱黛妮塞入電梯,「仗勢欺人」地護送她下樓交給警衛,泛著詭笑又回到十樓。
「總裁大人,你有太多「貴事」積著,是不是該回辦公室坐鎮?」太亮的電燈泡像個賊禿。
輪到我了?瞧得興味正濃的葛憂城打趣的道:「請不要顧忌我,我腿麻了。」
多好的理由。
「老大,需要輪椅嗎?」人肉輪椅讓他享受自由落體的「痛」和「快」。
「見色忘兄弟。」他咕噥地揉揉雙腿拖延時間,下回該裝個監視器。
「鬼、修、羅——你的修羅地獄非常近。」他樂於親送。
鬼修羅、黑閻王、笑面羅剎和夜叉是刑風幫的四位主腦,十來歲就結義為兄弟,一同在血腥世界中闖出名號,直到四年前退隱仍是道上讓人畏懼的四面殺神。
黑閻王夏維森為了一名女子執意要收山,鬼修羅葛憂城勸阻不成只好成全他,與笑面羅剎黃人璋、夜叉石駿和商量之後同時引退,並將幫眾們導入正途,刑風幫成了今日的刑風企業。
他們兄弟間的情誼十分深厚,偶爾開開玩笑無傷大雅,但是一叫出在道上的封號,可代表事態嚴重了。葛大總裁明白地緩緩起身,頓時兩腿不麻的走向門外。
「夏總經理,注意你的禮貌,我好歹是你的上司。」枉費他的順手人情。
「狗屎,要走盡快,小心我放狗咬你。」牙一齜,夏維森作勢要踹人。
「我記得你沒養狗。」可憐的兄弟,在暗戀多年的女子面前甘心自貶為狗。
他冷言地垂下雙肩,「我正打算養條大狼狗,準備咬愛管閒事的人。」
「恩將仇報。」葛憂城不羈的撩撩短髮,失望地搖著頭踱出門外。
夏維森動作極快的甩上門落鎖,將所有的聲音阻隔在外,轉身走向微露惱意的「修女」。
聲音似乎不存在了。
兩人看似兩兩相望的愛侶,只是「深情」不適用在這對互視的男女,他們之間的情愫不平等。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整個空間像是靜止了,兩人都不發一語,一個是評估他古怪的舉止,一個是眷戀她水樣容貌,各懷心思。
桌上的電話聲突起,雙方視線才為之錯開,夏維森動作粗暴地扯斷電話線,這一刻他才不管打來的電話重不重要,她是唯一的光亮。
「你很野蠻。」沒有旁人在場,她露出本性的坐上他的辦公桌。
他羨慕桌子能貼近她身體的一部份。「妳不適合當修女。」
「你說過了,換個新句子聽聽。」她也清楚自己不是當修女的料。
「為什麼要入修道院?」他煩躁地想抽煙,才剛挑起一根煙,一接觸到她不贊同的眼神馬上把整包煙丟進垃圾桶。
「為什麼不?」總不能明白的說出她被騙了,被一位和善的修女。
「不要將問題反擲回來,回答我。」夏維森兇惡的口氣卻有著情人口角時隱含退讓的寵溺。
他的確無禮又自大。「好玩。」
「好……好玩?」張大嘴,他懷疑自已聽錯了。
「我沒當過修女,試試也無妨。」左芊芊為一時不察找了個借口。
「試妳的大頭鬼,修女不能結婚妳知不知道?」他忍不住要吼她。
「知道。」她乾脆把腿整個盤了上來,以寬大的裙袍遮住。
想脫掉她一身修女服的夏維森惱怒地扯掉她的修女帽。「書念太多把腦筋念壤,妳不想嫁人嗎?」
他一呆,發現自己做錯了,散落的黑髮像女巫的魔指,他幾乎移不開視線想去親吻微泛橘子香味的髮絲,用他的手穿梭於如瀑的烏雲中。
照理說他不該迷戀她,在他三十年的歲月裡有無數的女人來來去去,比她美、比她優雅的不在少數,可是她清冷嬌傭的氣質硬是勾住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因為自卑,他不敢靠近她,一個五專沒畢業的中輟生,怎能配得上名校出身的她?何況他還有黑道背景。
為了她而漂白,為了她揚棄打打殺殺的生活,為了她和警方談條件重生,為了她拒絕更美的女子投懷送抱,為了她,他快成了茹素的和尚……
數年來他成功了,可是依然只敢隔著一條街觀望她,渴望的步伐重如千斤石,近她情卻的來回徘徊。
怕被拒絕,也怕被嫌棄,她美好得不見缺點,而他是壞事做盡的一顆惡屎,與優質的她似天壤之別難以匹配,戀在心頭成了彩色的夢,擔心夢醒。
現在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她面對著他說話,溫熱的氣息細微地衝擊他的感官,他想要她。
不,他一定要她。
是自以為萬能的上帝將她送到他眼前,他再不懂得把握就是傻子,不放手了,他要擁有全部的她,不計一切代價地擄獲她。
心的洞需要她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