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從頭到尾,早就注定了她是自找苦吃?
畫室裡又爆出一波哄然大笑聲,接著按照往常一般,松節油的味道飄了出來,節奏有勁的音樂也從音響裡放肆地流洩出來,為他們這群習慣在夜晚追尋藝術靈魂的夜貓子提振精神。
身後畫室裡的燈光,將她孤單瘦長的影子拖曳到花圃裡,和那幾株因為看不見太陽而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有些寂寞的向日葵們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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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端著酒杯,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裡,看著手裡的照片。
照片中,有三個年輕人親密地緊靠在一起。右邊是他;中間的美麗女子是他的未婚妻,伊莉莎:伊莉莎的另一邊,則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從很年輕的時候,在家族長輩們的撮合及期盼之下,他知道他未來的妻子就是伊莉莎。
因此,他所有的人生規劃裡,永遠為她保留了一個位置。甚至他的喜好與樂趣,也全是為了她打轉,他認為這樣才能增加他們之間的生活和諧。比如說,她喜愛喝調酒,他就為了她特地去學習了一手好技術,每每在她興致高昂時,為她調一杯酒來搏得她的笑容。
他以為,他的人生就會這樣無波無浪、順遂地走下去,也從來沒想過,他會成為身邊最親愛的人最殘忍的悲劇催化者。
一年前,她開著車子到機場接他,他沒注意到她的悶悶不樂,逕自計劃著結婚的事宜。
沈默了許久之後,伊莉莎終於爆發,哭著跟他坦白說,她愛上了另一個人,因此無法違背心意與他結婚。
他當時一陣愕然,無法回應她任何話。
在她悲切又抱歉的哀求中,他才明白,讓她心有所屬的,是與他感情最親近的弟弟。
他並沒有太過心碎的感覺,只是一時難以忍受未婚妻與弟弟聯手背叛他的難堪,以及生命中的一部分即將被抽離的茫然感。
那一刻,他悲哀地發覺自己並非真的那麼愛她,而是一種已經習慣成自然的兄妹之愛。
呆愣了好一會兒後,他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正打算開口成全她,沒想到伊莉莎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不願放開她,因此哭得更急,心茫意亂之下,她沒注意對向超車的大貨車,煞車不及地猛撞上去,造成他們兩人雙雙重傷。他很幸運,撿回了一條命,伊莉莎卻因腦部重傷而成了植物人。
突如其來的一場車禍,瞬間打亂了他、伊莉莎、以及他弟弟三人全部的人生路線。
她昏迷不醒之後,他一直懊悔不已,多麼希望她能清醒過來,讓他有機會表示,他願意為了她的快樂而成全她。
他希望他們的生活能回到從前。他會繼續調她愛喝的酒,他會繼續呵護她,直到她正式走進另一個男人的懷裡,得到另一個男人的全心守護。
可惜,一時的猶豫,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歎了一口氣後,他又喝了一口酒。
此時,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哈囉,」
『……哥?」對方猶豫地開了口。
「什麼事?」歐陽閉上眼,疲累地問道。這是弟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打來向他報告伊莉莎狀況的例行電話。
意外發生後,或許是愧疚心作祟,兩兄弟一直不知該用什麼方式面對彼此,只好以冷淡簡短的對話取代往日的熱絡言語。
事實上,跟兩人的背叛相比,兄弟一夕之間形同陌路人,反倒更讓他傷心。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誰也無力改變現狀。
『伊莉莎……可能不行了,你要不要……回來看看她?』弟弟艱難地開口,語音甚至有些不穩。
他雙眼霍地睜開。
「你說什麼?!伊莉莎怎麼了?」
『她的內臟器官忽然急速衰竭敗壞,醫生已經通知我們……要做好準備……』
「我馬上回去!」
歐陽抖著手掛掉電話,撥了幾通電話安排一些事之後,便匆匆出門去。
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的阿嬌,一聽見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立即反應靈敏地起身,豎起耳朵,看向轎車的方向。
黑色轎車飛快地駛出門,阿嬌跑了幾步,看著大門自動關上。
「嗚嗚∼∼」
阿嬌歪著頭,低鳴了幾聲,似乎明白過於心急的主人,很顯然把她給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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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二姊!快起來∼∼」花小妹興奮地衝進花萱萱的房裡,把睡得像死人的她挖起來。
「我快天亮才回來睡的,拜託別吵我……我今天沒力氣去早餐店幫忙啦……一花萱萱愛困地閉著眼睛,死命埋在被窩裡,一動也不肯動。
「唉唷!二姊,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早餐店早就休息了啦!」
「那妳幹麼叫我啊?」她要死不活地低吟,翻了個身,繼續「喔喔困」。
她不但渾身酸痛、頭痛,就連眼睛也累得快爆掉了。
為了畢業展,最近她跟同學們不眠不休地趕作品,不斷地燃燒青春,她覺得自己已經像個小老太婆了。
「剛剛阿展告訴我,說『歐氏集團』今晚有一個酒會,是為了要宣佈阿展跟『歐氏集團』合作,幫『歐氏』蓋新飯店,所以他必須出席。阿展說要帶我去開開眼界,順便問妳去不去?」花小妹坐在床沿,拉拉她身上的睡衣。
「不去……」她動也沒動,只抬起一隻粉臂,無力地揮了揮後,又重重地垂落下來。
「咦?我以為妳對歐陽有高度興趣,本來想說有歐陽的地方,妳一定會參加的,沒想到妳竟然這麼的意興闌珊啊……」花小妹顯得有些意外。
「歐陽?這跟歐陽有什麼關係?」聽到重要的關鍵字,花萱萱終於清醒了一些,勉強睜開一隻瞇瞇眼。
「歐陽是『歐氏集團』的董事長咩!更正確一點兒的說法是,他是『歐氏連鎖飯店集團』的董事長,全球將近一百家的知名『歐氏飯店』都是他的!妳不知道嗎?」
花萱萱終於醒了,她翻過身,吶吶地望著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的來頭這麼大……」她眨眨眼。
他從沒跟她提過這些事。
「怎麼樣?晚上要不要去參加?」
「可是,他三個月前不是回美國去了嗎?」想到他一聲不響地離開,她的心就有些難過。
在他的心裡,她似乎真的一點兒重要性也沒有。
要不是他打了一通越洋電話給董世展,請他去幫忙看看被他遺忘在大宅院裡的阿嬌,他們根本不知道歐陽匆匆離開了,阿嬌也險些被餓成一堆骨頭。
「他上個禮拜就已經回來了。怎麼樣?要不要去?」
已經回來了?
「要,當然要!」她的心一陣雀躍,只想再看到他。
很久沒看見他了,她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部分似的,無論做什麼事,一點兒勁都沒有。
但是……
他回來了,卻也沒有通知她……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又低沈了下去。
「太好了!我本來還在想,只有我一個人陪著阿展去,我會有點兒怕怕的,如果二姊也會去的話,那就太好啦!」
「嗯……」
她揉揉惺忪的雙眼,身子一歪,又恍恍惚惚地倒回被窩裡。
「那我不吵妳啦!晚一點兒再叫妳起來打扮喔!」
「好……」她呢喃一聲,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小妹的聲音也越來越遙遠了……
花萱萱的腦袋迷迷糊糊的,她發覺自己正置身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不知怎的,她覺得她的手腳漸漸不能動了。
低頭一看,身體竟然變成了綠色的莖葉,雙腳化成根,深深扎進土裡,動不了,更逃不了。
正當害怕萬分的時候,一隻黃毛狗兒從她面前跑了過去。
「阿嬌!」
她認出那只拉不拉多大犬,開口大叫。
阿嬌回過頭,似乎認出了她,高興地奔過來,在她臉上、身上嗅了嗅,接著抬起頭向遠方吠了幾聲。
轉過頭去,她看到了歐陽,她興奮地想對他揮手大叫,卻發現手也化成了葉子,奮力揮手的動作,只能化成淺淺的搖曳。
歐陽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逕自從她前方走過去。
她焦急地望著他,覺得又心痛、又害怕,但口中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對著他離開的背影拚命地掉眼淚。
忽然,一隻手伸到她臉上,沾起她頰上的淚。
「好可憐喔,妳注定得不到愛情……」
頭頂上方,有個女孩這麼對她說。
一抬頭,她發現摸她的女孩正憐憫地看著她,而且對方居然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
她一驚,忍不住叫了出來--
「啊!」
掀被坐起的一瞬間,花萱萱馬上清醒了過來。
還好剛才只是作了一個夢而已,她放心地抬手抹掉額上被惡夢嚇出來的汗水。
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穿透窗簾,照射到床沿一角。
她抬頭看向窗外,忽然想到,如果她是向日葵,歐陽是太陽的話,那麼她和他之間,等於整整隔了一個天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