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等一下可不可以教我你剛剛是怎麼把圈圈分開的?"晚飯快結束時,小秉開口問。
"好啊,不過要先問你媽媽才行。"丁鴻鈞小心地看向史佳,徵求她的同意。
做媽媽的看看兒子渴求的目光,又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個男人。"小秉,你知道你晚上九點要上床睡覺?"很嚴肅的口氣。
"我知道,我不會玩太晚的。"
"那……好吧。
"耶!"男孩歡聲雷動,拉著叔叔的手跑到他的堡壘去。
"這個丁先生,人還不錯哩!"徐老太太邊收碗盤邊說。
"唉。"史佳在一旁幫忙著,沒說什麼。
洗完碗筷,媽媽去看八點檔連續劇,史佳開了電腦想要做一點事,心裡卻煩亂得連滑鼠都抓不好,老是畫出輪廓線,小秉房裡傳來的笑鬧聲是她分心的主因。
七上八下地耗過時間,看看時鐘,快九點了,她乾脆關了電腦上樓到小秉房間去。
推開半合的房門,史佳看到大男孩和小男孩面對面坐在地上,四周散置著小秉的寶貝玩具;丁鴻鈞手上抓著一條小小的、糾結的鐵鏈,正在示範要怎麼把它恢復成一個圓圈圈。
她和她兒子一樣仔細地看著他的手,結被打開的那一瞬間她心裡一樣在叫著"原來是這樣啊"。
小秉還纏在叔叔身邊要他再試一次,史佳清清喉嚨,讓他們注意到她。"小秉,你該去刷牙上床睡覺嘍。"她指指牆上的時鐘。
"噢……"小秉難掩失望地應著,乖乖開始收拾玩具。
"你要不要……打個電話還是出去看看什麼的?時間不平了,你的司機說不定已經回來了。"史佳對丁鴻鈞說。
"哦,好。"光顧著想史佳的事和陪小男孩,他壓根兒忘了這回事了。
"媽媽?"小秉在叫。
"嗯?"史佳應著。
"叔叔可不可以陪我上床睡覺,等我睡著以後他才回家?"他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心願。
"這……"史佳有點為難地看向了鴻鈞。
"當然沒問題!"他很義氣地拍拍小傢伙,兩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好啦!叔叔都答應了,你還不趕快去刷牙!"
丁鴻鈞和史佳一起把小秉送上床,小秉在閉上眼睛之前還不忘交代他:"叔叔,你下次有空一定要再來陪我玩哦。"
"好,我不會忘記的。"他摸摸小男孩圓圓的臉,要他安心睡覺。
小秉睡著之後,丁鴻鈞打電話約好了司機,徐老太太把他的濕衣服裝袋提來給他:"你這西裝不便宜,送去乾洗看能不能恢復原狀,以後可別再待在外頭淋雨啦!"
"我知道,謝謝伯母。"
史佳一直跟在一邊,但一直沒出聲。
臨到丁鴻鈞要出門了,他盯住她,說:"你送我一下,好嗎?"
史佳眨了一下眼睛,點點頭。
雨已經停了,月亮高掛在潮濕的空氣中,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漫步在靜謐的巷弄衛,史佳突然打破沉默:"謝謝你。"
"唔……你肯說話啦?"丁鴻鈞輕鬆地笑開。"為什麼謝我?"
"小秉已經很久沒有跟什麼人玩得這麼開心了。"她望著前面的路,沒看他。"看不出你們這種整天穿著西裝、一賺幾百萬的人也挺知道怎麼跟小孩子相處嘛。"
"說我弟弟是我帶大的你大概不會相信。"他很高興自己總算不是個老做錯事的傻瓜了。"而且那一點也不難,小秉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孩,很聰明,也很懂事,你把他教得很好。"
"不用稱讚我,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她並沒有很得意。"那套益智遊戲是小秉他爸爸生病之前買來的。那時候小秉才四歲多,他直說要提早啟發兒子的智慧。"史佳停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之後就再也沒人能教小秉玩了。"
"你先生……是因為什麼過世的?"
"中華民國的國病。"她聳聳肩。
"肝病?"
"嗯,發現的時候已經是肝癌末期,慶雲只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月。"
"然後,你就一肩扛下了家計?"
"你都知道的,不是嗎?"史佳側過頭看他一眼。"說老實話,你們公司給的薪水還真的不錯。"
丁鴻鈞大笑了起來,史佳也勾起嘴角。
氣氛很融洽,他們有好一會兒都不想多說話。
"雖然說謝謝,但我還是不會賣地。"笑過之後,史佳又恢復正經。
"我知道。"丁鴻鈞很平和地接受。雖動工的壓力在即,但,那還可以再想辦法。"介意我問你原因嗎?"
"你手上標明'徐太太'的那個檔案裡沒寫?"史佳開始踢起腳下的石頭。
"別說得那麼諷刺好嗎?"他的聲音頗無奈。"白紙黑字是寫得很清楚,很詭異的機緣,我卻很慶幸因此而能找到你,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真正的理由,不是用來把我們公司代表掃地出門的那種。"
"你在找我?"史佳抬頭,問話完全偏離主題,晶亮的眼裡閃爍著掩不住的一絲雀躍。
這是……女人都有的虛榮心吧?她告訴自己。
"用你登錄的個人資料找你比大海撈針還困難幾百倍,連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余主任又死都不肯說……她都沒告訴你嗎?"
"她只罵我是忘恩負義的傢伙。"余若薇把她吼得耳膜都快破了,但是公司對她有什麼反應、做出什麼處置,她卻一個字也沒對史佳提,完全一個人扛了下來。
"你的確是離職得太突然……"丁鴻鈞疑惑的表情又冒了出來。
"不要再問了,"史佳警告他。"我不想再解釋第二遍。你剛問我什麼來著?不賣地的理由是嗎?"
"沒錯。"
"我先生生前說過,這塊地不能賣。"她比看著稿子念還要統一流利。
"這跟你之前對其他人講的沒什麼兩樣啊。"
"對,可是你們都聽不懂。"
"這就是你不賣地的全部理由了嗎?"他只好換個方式問。
"廢話!不然還會有什麼?!"要不是跟他算是有一點點交情,她才懶得扯這麼多。"我老公死前不想賣這塊地,我不能讓他死後不安心,這樣你該懂了吧?"
看這樣子,她已經隨時準備好要拂袖而去,如果他還繼續對這個話題死纏爛打下去的話。
"談談你的工作吧,怎麼會開始畫插畫的?"他還想和她多談一點、多知道一點她的事。
不逼她賣地,史佳的態度就不會那麼緊繃。"我老公在的時候就在畫了,只是不積極。我在學校裡學的是美工,偶爾會投投稿。"
"為興趣畫和為工作畫感覺是不一樣的吧?"
"很不一樣。"她偏著頭想。"趕稿跟悠哉地畫心情就很不一樣,畫的case不一樣,想的當然也不一樣。"
case也變過了?為什麼?"
"以前我只畫給小孩看的書,現在就什麼都畫。沒辦法,為了生活嘛……"史佳閒扯著,眼神掃到他的時候忽然腦筋一轉想起了什麼--"先生,你問得太詳細嘍!難不成你也對畫畫有興趣?"
"我不是對畫有興趣。"他含笑,也不多說,只是看著她。
"那……那是對什麼有興趣?"她被他看得臉開始發熱,硬是抽離視線去研究地上的水窪。
"你……"
史佳猛一抬頭,迎面而來的是他益發熾烈的眼光。她甩甩頭,要自己清醒過來,然後像著腦部受了重創的人那樣看丁鴻鈞。
"是你說錯還是我聽錯?你要不要再說一次?"
"我說我對你很有興趣。"他刻意加強了語氣。
"等等等等等等……"史佳按著發疼的腦袋,拚命想弄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今天來找我買地?"
"是的。"
"你知道我年紀很大、結過婚,只是老公已經過世?"
"對。"
年紀很大那一點還有待商榷。
"你知道我還有個兒子,叫小秉,你跟他玩得很高興的那個?"
"清楚得很。"
"我跟我婆婆和兒子住在一起,而且打算一輩子這樣下去,這你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
一問一答到這裡,丁鴻鈞總算聽懂她在問什麼了。
"好,那你剛剛說你對什麼有興趣?"
"你。"
史佳叫了出來:"你瘋了嗎?"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要冷靜。
"為什麼對你感興趣就是我瘋了?"她抓狂的樣子,他覺得很好玩。
"你結過好嗎?"史佳,不要慌,你還是有辦法敲醒這個傻子的。
"沒有。"
"你結婚之後,生得出小孩吧?"她已經不管這句話是文雅還是粗魯,反正清楚表達意思最重要。
"應該沒問題。"丁鴻鈞的笑意又加深了一點。
"那你在找對象上有遇到很大的困難嗎?"
"目前沒有。"
"那,"請注意,史佳要做結論了。"你這樣一個有錢、有長相、沒結婚、沒生病、沒問題的男人,幹嘛沒事要跟一個有婆婆小孩要養、一把年紀的老女人開這麼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