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跟你開玩笑?"他輕笑著,一把抓住還在懊惱中的她,拉近距離。"我是認真的。"
"我不相信。"她戒慎地,從他抓著她的手看到他近在眼前、且越來越近的臉龐。"你靠我那麼近做什麼?"
"噓……安靜,我要向你證明一件事……"
濕涼的夜風揚起她的髮絲,包覆住火熱的雙唇,輾轉流連在另一方溫潤時的濃情蜜意,綿密溫存、戀戀不捨,而後紳士般地告退。
史佳呆望著他,她的唇上還留著他的溫度。
"為什麼?"她能完整發音講完的,就只這三個字。
"讓你知道我一整個晚上都想做這件事,或許你就會相信--我對你有興趣。"丁鴻鈞不厭其煩地再強調一次:"沒有瘋、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怎麼會這樣?在見識過她兇惡的模樣、明白她的身家背景之後,這樣條件的男人怎麼還會講出這樣的話?
史佳看著他,很久很久以後,說:"我要回去了。"
"那……我對你說的話……"
他窘在那裡。
他算是在跟她表白耶!怎麼她就要回去了?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史佳面色凝重地告訴他,然後兀自轉身離開。
關上家門,整個身體靠在門板上,她才終於敢吁出一口大氣。
撫著胸口,感受著以極速飛奔的心跳,史佳安慰自己說,那個男人回去把事情想清楚就不會再來擾亂她的生活了。
萬一他想清楚了還是再出現怎麼辦?
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啦。
她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進被窩裡,努力睡著。車發動的噗噗響聲,輕易遮去了心底渴望的聲音。
第五章
清晨六點二十五分,鬧鐘響起。
史佳撐開一隻眼睛,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上伸,準確無誤地讓噪音停止,同一瞬間,手已經縮回被窩裡同樣的位置,室內再度恢復平靜。
五分鐘後,史佳翻開棉被,一躍而起。
往套房裡的浴室晃去,她的步履還不是很穩,眼睛也迷迷濛濛的,耳朵倒是很靈光地聽到隔壁的小秉稀瀝嘩啦在洗臉刷牙的聲音;他這一點是遺傳到他老爸,些微聲響就可以清醒,全家上下只要有一個鬧鐘,放在哪裡都不成問題。換成是史佳,要不是礙於自己身為老媽的身份,地震打雷都甭想把她叫醒。
梳洗過後,史佳總算振奮起精神,眼睛也睜得開了。敲門問完還在穿制服的小秉早餐想吃什麼,下樓、拿鑰匙、準備出門;開門前先把信箱裡的報紙抽出來放回客廳桌上,還記得把小秉的國語日報攤開放在上頭,史佳這才按下內鎖、拉開門、踏出腳步。
一、二、三,她在心裡默數完,向右看。不出所料,接下來她得抑制自己翻白眼的衝動。
"嗨,早啊。"丁鴻鈞的大笑臉在那裡,天下太平、神清氣爽、吃得飽睡得好的一張笑瞼,連髮型都光潔整齊,精神得讓人生氣。
每次她都會直接想到--太陽不用出來了,有他就夠了。
是的,"每次",三個多禮拜來她每天翻白眼但還是每天見到他,像廣告裡的男模特兒一樣站在頂級房車前恭迎她。最近史佳決定壓制這種反射動作,否則這樣翻白眼下去遲早有一天她的眼睛會扭到。
那回在她家吃過晚飯後,史佳要他回去好好想想的結果,就是從隔天開始每天早上某人固定地守候在她出門買早餐的路上,陪她走這來回短短十分鐘的路程。
這個人是鐵打的嗎?第一個早晨史佳這樣想,對這個前一天才被淋成落湯雞在外頭吹風。也不是多早回家的男人,暗自佩服著。
心裡想的是一回事,表面上還是不能給好臉色。那天她冷冷地走完十分鐘買回早餐,丁鴻鈞也不多話,打完招呼後就靜靜地跟著,陪她到了家就道再見自行離去。
天知道她的心早就翻騰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驚慌又無措。她記得那天吃早餐的時候,小秉還問她:媽媽,你怎麼一直伸手舀豆漿又不舀起來啊?
而這一次,史佳選擇忽視他,逕自往家附近的早餐街走。
沒錯,忽視,這是她想到的新招。
冷眼相待、惡言相向經實驗證明沒用,跟他講道理換來一句"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提早出門的計劃因為她個人的睡眠因素完全失敗,拳打腳踢在她審慎考量後覺得在他們這種民風淳樸的小社區不宜使用……百般思索後,她只好選擇忽視。
忽視他那甚有感染力的笑臉、忽視他的噓寒問暖、忽視他熱天遮蔭雨天撐傘的紳士行徑、忽視他對人事糾葛的工作偶發的感性、忽視他有意無意的挑動、不期然交會的眼眸裡流動的款款柔情……
忽視,他。
卻一點也無法忽視自己以一天十分鐘的速度快速向下沉淪的心。
她聽進去、看進去,也都感覺到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今天我爸難得這麼晚去晨跑,和我一起出門。他問我最近在忙什麼,老是一早就不見人影,我說我在追一個女孩子,得每天去站崗。"
丁鴻鈞說著,用平平的語氣,好像提到今天天氣很好那樣,只是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
史佳一個閃神踩空了柏油路面的凹洞,身子才一點不平衡,就被穩穩地拉住。
"小心!"她離跌倒還很遠呢。
"謝謝。"史佳把話含在嘴裡,很小聲。
他沒再出聲音,她疑惑又小心地把頭稍稍往那側偏過去。
他笑得像小秉在學校拿到獎狀一樣。
史佳悶悶地轉回頭,忽視,不要忘了,忽視。
"說真的,一直到最近我才有點懂得追人是怎麼一回事。"他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在聽,就這麼清談似地抒發下去:"我有一個浪漫的老弟,他常常讓我很驚訝原來感情可以這麼外放露骨、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發揮這麼大的潛力。"
她看起來像在專心走路。
"我現在才知道,真的喜歡上了,那種想見一面、甚至只是想靠近一點的慾望之強烈,會讓很多的不可能都變得很輕易。"
史佳始終不語。
他們初見面的那個下午,也有似曾相識的畫面。在對方都還只算是半個陌生人的時候,他們大聲地交談、歡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非得苦苦壓抑所有的愛嗔怨怒,只為了不讓事情更糟。
她知道這年頭已經不流行貞節牌坊,但也不會天真的相信王子會喜歡上決意陪伴老母幼子的寡婦;就算是真的喜歡好了,他又能承諾什麼?
早餐街到了,史佳買了家裡每個人想吃的東西。
"你多買了一杯豆漿哩。"丁鴻鈞一直在一邊看著,出聲提醒她。
她只是從老闆手裡接過早餐,把多的那杯豆漿插了吸管遞給他;那麼大早趕來應該是空著肚子的吧?她想。
還是沒說話,按著原路走回去。
"謝謝你請我喝豆漿,我去上班了,再見。"丁鴻鈞像往常一樣,在她家門口有禮地道別。
"你打算跟我跟到什麼時候?"站在家門口的史佳開口問。
"我也不知道。"他聳肩。"也許有一天,我睜開眼睛不會有想見你的衝動、不看見你買了早餐我去工作不會覺得怪怪的,你就不會在早晨的門口遇見我。"
她還沒來得及接話,他又說:"不過我比較希望的是有一天,我能看見你、聽見你的聲音、分享你的生活,不管人在何時、何地。"
"這些話去向任何一個年輕女孩說,她都會很感動的。"但不是她。
丁鴻鈞搖搖頭。"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
"相信,但不是在一個打算一輩子陪伴自己最愛的親人的女人身上。"史佳平靜無波的堅持。"我一直沒有問你,那天叫你回去想想怎麼會想成這種結果?"
"這並不是需要思考很久的事。如果你眼前站著這一生唯一一個讓你心動的人,你會決定遠離他嗎?"
換成史佳搖頭,進門去了。
她眼前的,不是這一生唯一的一個,卻也是讓她心動的人啊。
但是他的存在對媽媽、對小秉,或是媽媽和小秉對他來說,又是什麼樣矛盾的角色?
她又能決定什麼?
餐桌上,史佳失神地咬著饅頭。
"媽媽,你吃好慢哦。"小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吃完,在旁邊催著要上學了。
"哪有好慢?"她幾大口把饅頭吞掉,再喝豆漿衝下去。"好了,媽媽吃飽了,你去拿安全帽,我們去上學啦!"
史佳抓起鑰匙就要出門,一直在一旁安靜吃早餐看報紙的媽媽突然出聲叫住她。
"史佳。"
"嗯?"她回過頭來。
"這兩天稿子趕不趕啊?"
"還好。有什麼事嗎?"
"待會兒送完小秉,陪媽媽去買菜吧,我們倆已好久沒有高高興興一起出去逛逛了。"
"好啊!"史佳笑著點頭,出門送小秉上學去。
摩托車騎回來,又載媽媽住菜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