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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月皎

  「這房間少夫人很久沒住,自她打理商行以來,便住到大總管以前的屋子去,說是歷年的帳本都保存在那裡,搬來挪去的勞師動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媽媽抱屈地說。

  她的話中語帶保留,其中定有不足為人道的內情。

  她在申府當差時日已久,為人處世不再如未經世事的少女,口無遮攔地道盡主人是非,況且少夫人亦不樂意成為僕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礙於眼下失憶者的角色,申叔華深知不可貿然窮追猛打,會令人以為他別有居心,屆時他這個正主兒倒顯得理虧。

  「可是佔用如此豪華居室,在下還是覺得愧不敢當。」申叔華謙遜地推辭。

  見少爺終於如她所企盼的,成為一個謙恭有禮的男人,春媽媽不禁欣慰地老淚縱橫。這些年來家人的苦受得也算值得了,以生離換來他的成長,比期盼來世更讓人高興。

  回到家之後,與之親近的家人無不以淚洗面,令申叔華好不愧疚。他從不知道過去的荒誕不經是多麼令他們擔憂,若非機緣巧合之下給了他一趟意外之旅,只怕他至今仍未能醒悟,早已惹事生非鑄成大錯,不是鋃鐺入獄,便是命喪黃泉。

  但是代價太大了,他未能在父親的病榻前服侍湯藥,更未能在父親病倒之前為他分憂解勞,倘若如此,或許可以避免他纏綿病榻。

  思及此,申叔華不禁為自己的過去感到汗顏。

  「去請少夫人搬回來吧,光我一個人佔用不了多大地方,即使將所有的帳本移至此處,仍會有我的容身之處。」申叔華說道。

  此行的惟一目的便是查明平芯紅的涉案與否,兩人分開來又如何查出個所以然來。

  「這事老身無能為力。」春媽媽頻頻搖頭。「任憑我說破了嘴,少夫人仍一意孤行,連老爺、夫人都莫可奈何。少爺若有此意,何妨親自走一趟,或許看在夫妻份上,她會答應你也不一定。」

  春媽媽的寓意不言而喻,她的算盤打得是沒有少夫人精,但是要說到運籌帷幄,薑還是老的辣,她可是寶刀未老,對付他們年輕人仍游刃有餘。

  對春媽媽的要求申叔華猶豫不決。

  他害怕面對她,不,也不是害怕,真要說起來,是他的心一想起她便不住地顫動,無法平靜。他一直告訴自己,這僅只是久未見面造成的錯覺,這想法幾乎可以矇混過關。只是幾乎而已。

  他的直覺警告他,她的內心較之她的外表堅強,不可小覷,以免馬前失蹄;但是他內心深處又不自覺地受她吸引,想要接近她一探她的虛實。這種矛盾的感受,就好像身處於狂風暴雨的海上與風浪搏鬥,那種幾乎快被吞噬淹沒的危險,生死交關之際,為了存活而奮戰不懈的感受,讓人無法割捨。

  「好吧,我去說說。但是不保證一定成。」為了骨子裡那冒險的慾望,還有計劃的成敗,說什麼他都得走一趟。

  聞言,春媽媽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伸出老邁的手在他的背上輕推,輕而易舉地將他推出門外。

  申叔華訝異於她的力道,忘了該反應,回過頭時只看見房門已然合上,來不及反悔,他得硬著頭皮上陣。

  依著記憶,他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找著了她所住的屋子。一路上碰著幾個相識的僕傭,他極想與他們熱情地打招呼,慶祝他的歸來,但又怕壞了計謀,只得先行按下,暫時含蓄的頷首為禮。

  他們每一個人似乎都知道他的目的地,見著了他無不給予支持鼓勵的笑容,令他原本在腦海中演練的對話開始消散。

  到達平芯紅的房門口,聽見裡頭的聲音,他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靈機一動,在被發現之前先聽聽她們說什麼,好瞭解該如何對付她。

  但是她們主僕的對話卻令他無法理解。就她們所言,似乎是打算搬遷回平府投靠,且平家早已有此打算,甚至付諸實際行動,不論是直言無諱抑或是拐彎抹角。

  「你不必因為我而離開,我的本意並非要趕你走。」話一出口,申叔華差一點要咬到舌頭,這不是擺明了他在竊聽嗎?

  尷尬的氣氛令他的臉頰火辣起來,感謝這些年陽光的洗禮,使得他原本白皙的皮膚曬得黝黑,可以掩蓋住紅得猶如燒炭的臉色。

  一旁的球兒不屑地哼了一聲,讓申叔華尷尬地直想逃離現場。

  「有什麼事嗎?」平芯紅生分地問。她的語氣好似面前的人是商號裡的顧客,而非結縭六年的丈夫。

  不滿她語氣中的疏離,可現下不是攤牌的時刻,他暫且按下。

  「這兒才是我該住的地方,不能讓夫人委屈在此處。」他說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經過仔細斟酌,不容許有任何破綻。

  球兒又是哼的一聲,高傲的態度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欲封住她的呼吸,讓她出不了聲。

  平芯紅也不加以干涉,只是充耳不聞,專心響應他丟出的話。

  「沒有什麼委屈可言。我在此處已住了五年,還挺習慣的。況且那兒原本就是你的房間,裡頭的東西從未做任何更動,對你恢復記憶很有幫助。」

  他發現平芯紅實在有從商的潛質,她的思緒一貫地藏在面具般的表情下,如海水般深不可測,教人摸不清底細;連她的眼神也是一徑的波瀾不興,瞧不出任何端倪。

  「那就這麼辦。」申叔華突然心生一計。「既然夫人不願搬回正院住,就由我搬過來吧。這兒是沒有正院大,但我只要有地方可睡,佔用不了多少地方。」

  此計並非事先規劃,但是他發現自己開始期待再度與她共同生活。可是絕大多數的心思仍是放在如何打亂她的沉靜,或許在驚慌失措之餘,她會露出馬腳。

  球兒失控地倒抽一口氣,偷了個空覷了小姐一眼,盼她做下正確的判斷,趁此機會表明回娘家的決心。

  平芯紅的冷靜幾乎快把持不住。

  她不清楚失憶對一個人會有多大的影響,但是判若兩人的改變,有這個可能嗎?她暗地裡自問。過去明明與她老死不相往來的他,居然主動要求同室共處,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莫非夫人對於在下的身份真實性仍有疑惑,礙於禮教不便與我共處一室?」

  申叔華不惜打破砂鍋也要問個明白,為何她會如此猶豫不決。

  平芯紅不語,只是眉心緊蹙。他的舉措不像是他的本性,卻也自然又做作,但總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叮囑,要她小心其中有詐。自他的表情讀不出任何不友善,也嗅不到他心存惡意,可她的直覺卻不容她鬆懈,這些年她靠著它的警告,幾次逃過劫難。

  「若是夫人不信在下是你丈夫,又為何召告府中上下確認了在下的身份?」他緊咬著不放,苦苦追問。

  他不明白不過是個簡單要求,她怎會如此婆婆媽媽,倒與她在商界立下的果斷明快的名聲背道而馳。

  「小姐喜歡獨自過幽靜的日子,姑爺過慣了喧鬧浮華的生活,這種迥異的習慣,不適合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姑爺還是回正院去,別再來煩我家小姐。」球兒實在忍不下去,乾脆上前代小姐把話說白了,省得他再糾纏不清,光是看到他,她就一肚子火,更何況是要伺候他。

  一般富有人家有將夫人的貼身近侍收入偏房的習慣,大有聯手制衡的意味,共同打擊其它側室。幸虧她球兒有先見之明,在陪嫁過來之前,先讓小姐立誓保證絕不做此要求。即使將來要她終生侍奉小姐母子作為報答,她也願意,但是她絕不願成為小姐不幸的原因。

  她要不發言,申叔華還忘了她的存在。他們兩人是不共戴天的對頭,這一次若要想突破重重難關,攻破平芯紅的心防,首要之務便是先搞定這丫環。

  「不瞞各位,記憶所及,我的生活也是過得十分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農家生活沒兩樣。」

  的確,在被姜鼎舟他們操練下,日落之後,他往往僅存一息,只要是平坦的地方,躺下即可入睡。最慘的時候,他連船塢、馬廄都睡過,但是不必讓她們知道。

  「你可以看出此處極為狹窄,無法再容納一人。」平芯紅給了個軟釘子碰,希望他知難而退。

  她卻忽略了一件事,他這人的臉皮夠厚,刀劍無法傷及分毫,軟釘子是無用武之地,倒教他給拔除了。

  「這簡單,你可以搬回正院去,那兒大得可以將這裡的東西全搬過去,再擺幾樣東西也不嫌擁擠。若你執意不肯,即使是那張睡榻也成,我可以睡在上頭。」

  和以前睡過的地方相比,那張睡榻顯得豪奢無比,即便它只是純烏木為主體,並未飾以任何華麗昂貴的珠貝,亦無精緻惟美的雕刻,樸實地一如她的衣裝,是以實用為先決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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