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元祿是個大人,她才不理他,轉頭走人省得自己頭昏眼花,腦袋成了漿糊;可是他是個一丁點大的孩子,說話這麼老氣橫秋的,他不累,聽的人會寧願聽雷鳴還來得輕鬆自在。
「聽好了,元祿。」她目光專注地盯住申元祿。「小孩子不該管大人的事,而是該盡情地調皮搗蛋,在討厭的人身上作怪讓他出糗,把青蛙放在別人的床上嚇壞他們。不過這些都只是小伎倆,真正的高手應該自己動腦想出惡作劇的手段,還得是絕無僅有才算高段。」
申元祿蹙緊了眉,那模樣和他的娘親如出一轍。「娘說萬事莫如讀書急。」
呂慕星受不了地大翻白眼。「那些書都已經存在了幾百年,要讀也不急於一時半刻,我也沒說你不要讀,只是要你撥出一些時間,好好地過你的生活,沒必要把自己弄得慘兮兮的。」
她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距離,說明她的要求不過如此而已,但是她的一點點可以微若螻蟻,也可巨如泰山,卻沒有多作說明。申元祿也不明就裡地照她所說的信了,傻呼呼地上了賊船。
她並非本性邪惡,只是太好玩,若是她認為好玩的事,她會全力以赴,她最喜愛的莫過於攪亂一池春水,看著當事者在其中載浮載沉。
「你瞧,你爹和你娘坐在一起看起來如何?」呂慕星將矛頭指向她最感興趣的兩人。
這兩個人都不老實,明明心裡想在一起,偏偏嘴巴上死不承認,悶死人了。看他們這樣,她怎麼可以不助他們一臂之力,這有違朋友之道。
「娘不喜歡。」申元祿小小的心靈,不知是怎麼著的,就是不喜歡眼前所見到的。在爹的身旁,娘顯得嬌小柔弱,不再是家中當家主事的少夫人,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會在沒人瞧見時發楞,叫她半晌也沒響應,有時還會紅著臉,問她卻直說沒事。球兒也什麼都不跟他說,讓他像射燈謎似的胡思亂想。
他不喜歡爹回家。他的出現分去了娘對他的注意,霸佔了娘大半的時間。當兩人相處時他對他很和善沒錯,可是背後的主要原因還不是因為兩人是父子。
他完全沒有摻雜私心,純粹是他觀察所得來的結論。
或許呂慕星的提議不錯,若對爹惡作劇,或許他會在一氣之下再次離家出外遊蕩,家中又會恢復以往的寧靜。
「你知道你爹最怕什麼嗎?」呂慕星惟恐天下不亂地挑釁問道。
她在申元祿的眼中看到一絲不該屬於童稚純真的嫉妒。敢情他真將自己的親爹看成了情敵,回家不是來享受天倫之樂的,而是來互奪平芯紅的。
若真是如此她可得張大眼看好戲,這肯定比戲台上的戲碼更為精采刺激。當然她也不能閒在一旁,為了更有可看性,她得貢獻一己之力,在旁煽風點火、搖旗吶喊,這才不枉費她千里迢迢跟著來到蘇州。
一路上雖然舟車勞頓,就是因為預期到之後的情況精采可期,她才不辭辛勞地死纏著跟出門,否則管她的人不在家,她大可以留在家裡作威作福。
「告訴你,只要是人哪,就一定有罩門可攻破。練什麼金鐘罩或穿上鐵布衫,充其量不就是比平常人耐打而已,你要是在他週身打上一輪,終究可以找到他沒練到的弱點。」她開始說服眼前的申元祿。
「不懂。」申元祿皺著眉一臉不解。這表情和他爹如出一轍,連偏著頭的角度都十分吻合。
「就像你平時老闆著臉不笑,可是你一定有個地方很怕癢,只要稍稍碰著了便能教你笑到求饒,這就是你的罩門。」呂慕星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扮得是維妙維肖。
申元祿的小腦袋瓜子搖得像波浪鼓似的。「才沒有呢,我不會向人求饒。」他一個勁地反駁。
這時呂慕星的玩心大起,她想測試一下這個小小孩,是否真是在心境上老成穩重,小小年紀便成了一個老學究。
「哦,是嗎?」
沒有任何預兆地,她反身撲向申元祿,開始在他身上毛手毛腳,從一般人最怕癢的胳肢窩開始;但是這孩子仍是不動如山,別說是笑出聲,就連嘴角也沒動一下。
他的反應激出了呂慕星的好勝心,她不信她會栽在一個垂髫小兒手上,這時她賭氣到非在他身上引出些反應不可,完全不顧她與個小孩子鬥氣看起來是多麼地幼稚。
她將手指轉移目標挪向他的腰間、胸腹……所有她認為人該怕癢的地方全試了一遍,但是這孩子除了無聊的表情之外,沒有第二種反應。
「怎麼會,難道你不是人?」除了這個想法,她無法明確解釋眼前的異狀。
申元祿瞪了她一眼。「我是我娘十月懷胎所生下的,自然是人。」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下子換呂慕星將腦袋當波浪鼓來搖。「可是你怎麼會……連大哥他都有怕癢的地方,你怎麼會……」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逡巡著,可有遺漏之處。
他身上看得到的地方,包括被衣服覆蓋住的,她都沒有遺漏。怎會對申元祿完全沒轍呢?她專注地思考著,壓力聚集在眉心造成的疼痛,令人幾乎承受不起。
難不成他真練就了金鐘罩鐵布衫,比他老子還厲害?呂慕星開始對這個小學究刮目相看,興起了拜他為師的念頭,這招學成了是不會有多大前途,但是總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幾次,呂慕星終於瞧出端倪。膝蓋以上她是上下其手試了一遭,但是膝蓋以下她可沒試。當然沒人會特地翻轉一個人只為了搔癢,她可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她一把扳倒了申元祿,令他倒臥在甲板上,手一揚脫去了他的靴襪,以指甲在他柔嫩的腳底輕畫著,一串愉悅的笑聲頓時像鐘聲般揚了開來。
他不笑則已,這一笑便收不住,笑到一反先前的說辭,對呂慕星頻頻求饒。
這一番折騰的目的不過是在印證她的話,所以在得到他的合作之後,自然是收手放他一馬。
不過,申元祿這一笑解除了平芯紅的心防。對於和兒子相處如此融洽的呂慕星一行人撤除了戒心,無形中將與他們為伴的申叔華也列為其中的一份子,不再那麼戒慎疏離。
一切似乎開始有了轉機。
* * *
一旁的姜鼎舟等人聞言不住暗中恐慌。呂慕星在琴棋書畫上是一竅不通,詩詞歌賦時常張冠李戴貽笑大方;可是論到惡作劇的旁門左道,她可堪稱一代宗師,開堂授課誤人子弟她絕對是不遑多讓的第一人選。
要在平時他們是絕對不允許她「毀」人不倦,但是眼下情況特殊,這對固執己見的夫妻,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化解多年來累積的歧見,要他們正視彼此的錯誤進而修好,得有個人在其中攪和,這個角色除了申元祿之外,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但是要讓平芯紅知道她傳授的是這種內容,不到一瞬間他們一行人便會望著申家的大門興歎,被列為拒絕往來戶。
以眼示意田文,姜鼎舟讓他去支開球兒,別讓她從中作梗壞了先機。
對田文而言這不是困難的差事,他的冰心在見到球兒的第一眼便為她融化,惜字如金的他開始為伊臉紅多言,這是此行的一大收穫。
只是不知平芯紅將來是否捨得放人,還是他得忍痛割愛,將田文留在蘇州。他衷心希望不是後者,那對姜鼎舟而言會是難以評估的損失。
眼下時機尚未成熟,所有的事證尚未完全搜集齊全,不是攤牌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大多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目前只剩下幾項關鍵性的證據,只要再等些時候,便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時候了。
申叔華的莽撞唐突只會壞事,得靠平芯紅來令他分心,不讓他察覺到他們的把戲;當然日後事成之後,他不免會有微辭,但若有平芯紅的緩和便一切好辦。
目前各個棋子正以緩慢但十分有效率的速度,往各適其所的方向前進,等到他們就定位之時,一切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他絕不允許有拖泥帶水的情形發生。
申叔華最好別在他完成之前醒悟,他不希望這一家子,尤其是平芯紅母子嘗到他過去的作為所帶來的苦果。若要說有誰是無辜的則非他們母子莫屬,申叔華所承受的一切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他若懂得潔身自愛,也不會落得這種下場。
他的親人都在為他過往的荒唐付出代價,他若真逃過一劫那才叫老天無眼。
現在老天給了他第二次機會,還給了他一票智多星來為他彌補過失,不知他是否能瞭解,進而改過。
在寨子裡,他是一副改頭換面的良善模樣,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是否會舊態復萌,仍是未知;不過呂慕星已經信誓旦旦,他若是不知好歹,她會將撿到他時的情況重演,看他是否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