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上船了,我幫你一把。」
在姜鼎舟犀利的眼神下,呂慕星放棄作怪的想法。平時他是有耐心容忍她的調皮搗蛋,卻也不是任她予取予求,總有個限度;要是越界了,他將不吝於告訴她,不論是用言語抑或眼神。此時她最好是見好即收,否則等他採取行動時,下場可就非常淒慘。
「我來就好,不必你代勞。」申叔華硬生生地介入兩個女人之間。
即使明白呂慕星是個女子,但是她現在的男子裝扮太過成功,與平芯紅站在一起,就像是瀟灑飄逸的神仙眷侶般登對,令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澀,直想將她一掌掃入江中。
所有人皆登上了畫舫,只剩下他們兩人,但是單獨面對他,平芯紅的笑容便如麵粉入了水一般消失無蹤。
她遲遲未將手伸出搭在他等待著的手上。她明白,連這麼輕微的肢體接觸都該讓她三思而後行,因為他對她的影響力不在兩人的接觸範圍,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威脅。
她無法瞭解他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魅力,攪得她原本該是無波的心湖波瀾頻起。
平芯紅直想打退堂鼓,不與他們出遊,她沒有自信可以在畫舫這種狹小的地方和他相處,即便在場的尚有其它人。
「快上船,大家在等著。」見她像是被點了穴似的定在原地,申叔華低聲催促道。
將一雙小手緊握成拳藏在裙裾間,平芯紅往後退了一小步。「我還是不……」
她以蚊鳴般的聲量吞吞吐吐地說。
但是她的意圖非常明顯地落入申叔華的眼中。不願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他絕對不允許她以不在場來打亂他的計劃。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他一腳踩在船舷,一腳踏在碼頭邊,雙掌握住她的纖腰,強將她帶上畫舫;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他大叫一聲開船,船夫立刻撐篙離岸往江心去。
現下除非她打算泅水上岸,否則勢必得與他們一行人游江,沒有選擇的餘地。
將她放在軟榻上安置妥當,申叔華大咧咧地在她身旁落座。當她輕輕挪動身子,打算拉開兩人的距離時,他不客氣地伸手攬住她的肩,不准她移動半分。
「別這樣,有人在看。」平芯紅難為情地想甩開他的箝制,無奈她的力氣總是比不過他而無法佔到上風。
「我們不是夫妻嗎?這等親密行為是天經地義,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此時就算是砍了他的手,他也不願放開她。
她嬌小柔軟的身子和他十分契合,好似她就是他失落的另一半,而且在微風輕拂下,她身上自然的香味帶給他一種沁心涼爽的感覺,有著水的清涼與青草的舒爽,將所有的抑鬱一掃而空。
此時若沒有旁觀者在場,他真想拉著她一塊躺下,在流水的波動中,一起觀賞天上浮雲變幻成千奇百怪的形狀,一同傾聽浪濤擊岸的聲音,暢談一日發生的趣事、傷心事,分享彼此的看法。
真是奇怪,申叔華倍感不解,為何再一次和她相處,會有與以往天壤之別的心情?她仍是她,那個他心不甘、情不願娶進門的妻子,有可能謀害親夫的蛇蠍女;但是他卻管不住心思,一個勁地為她傾心,這太不像他。
和他相反的反應,平芯紅的背脊骨挺得筆直,似乎只要輕輕地一碰便會斷成數截,排斥的態度明顯得很。難道她真是如此不願與他親近,僅僅是這種程度的肌膚相親,便會要了她的命嗎?他暗中自問著。
「你可以再放鬆些。今天出遊的目的是為玩樂,而非對你嚴刑拷打,何不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機會,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不是嗎?」申叔華想用言語放鬆她的戒心。
他的立意雖好,可惜成效不彰,平芯紅不但沒能放鬆,反而繃得更緊。她已經不再顧及他的顏面,一個勁地只想脫離他的勢力範圍,將手掌貼在他的胸口不住地、使勁地推。
「我寧可將時間花在商號裡,看著那些帳簿就是我的玩樂。」她喃喃自語般地說。
申叔華不禁失笑。即使在他改頭換面後的現在,他可也沒把工作當消遣的習慣,是他們過去的交惡令她含恨至今,以至於連與他共游都不樂意?還是她的本性使然,她就是這麼一本正經的人?
他敢以申字號所有的財產為賭注,肯定是後者作祟。
「這不是個好機會嗎?你可以開始學著放手,將商務交給別人打理,回到家中當你的賢妻良母。」他試探性地問。「交給誰?你嗎?」平芯紅欣然地說:「若你有興趣掌管,不必我學著放手,現在就可以將所有的事務交還給你。」她毫不戀棧的態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沒想過她竟不推諉拖延,好取得緩衝時間要求補償,或是將她虧空的帳目補足。她的態度坦蕩磊落,實在不像是個包藏禍心之徒。
「倒不必說風就是雨,這事急不得,得按部就班慢慢來,不論我是否是申家正統的繼承人,也得小心行事。難道你不怕龐大的家業被我毀於一旦,造成老小三代流落街頭?何況你將家業交給了我,你又要做什麼?」申叔華急忙撇清,他的言詞聽在外人耳中不啻是乞丐趕廟公,即使他是正牌的申叔華也難看。
平芯紅寓意深長地笑了笑。「這就不勞你費心,事在人為,總是找得到事做的。」這一點她並不擔心。
想起她與球兒早先的對話,他不禁懷疑起她的打算是否與離開申家有關。
「你不能離開我,說什麼你都是我的結髮妻子,榮辱福禍、休戚與共,而且我尚未、我尚未……」他原先是想以記憶尚未恢復為借口,但是越說越心虛,到最後根本說不下去。
她並不瞭解內情,只以為他對留在申府仍有疑慮。「這點你不該有任何懷疑才是,有了公公與婆婆的確認,你的身份是毋庸置疑,任何人、事、物皆無法動搖半分。」
「可你仍是我的妻,該是不離不棄的。」申叔華極力說服她打消去意,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身為媳婦、身為人母,從未讓平芯紅難受過,但是身為他的妻卻讓她吃足了苦頭。傷心難過事小,被他糟蹋得這一輩子自尊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無奈大於悲哀,而哀莫大於心死,她早就不寄希望於他身上,在生活中找出一條自在的守則令自己的日子過得充實,就不會想到所失去的夫妻情愛。
「妻子如衣服,見舊就該換。」平芯紅平靜地回以十個字。
聽在外人耳中或許不能明瞭她的語意,還會以為她怎麼會這麼嫻淑,容許丈夫的荒唐;但是他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因為這十個字還是出自他的口中。但當初的目的是為了傷害她,表明她對他而言不算什麼,在他的心裡不佔一席之地。
怎地過了這些年,她還忘不了他過去說過的荒唐話和做過的荒唐事,現在再掀出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該是他回家來興師問罪的,不是嗎?
她的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他無法反駁。憑他現在手邊所掌握的,不能肯定她就是當年的兇手,一手主導他的消失。
但是回家不過短短數日,他的想法已經不似當時的忿忿不平;定下心來,他有補償她的衝動,以及他新發現的傾心愛慕。
* * *
「元祿,怎麼不去和你爹爹坐在一塊兒呢?」呂慕星牽著申元祿的小手問道。
這孩子打從他們一行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之後,便和其它幾人相處融洽,沒有絲毫生分,惟獨對他的老爹申叔華,自始至今他們從未單獨相處過。他總以老成的眼神觀察著,時時保護著他的母親,這等作為不似一個娃兒該有。
「他是壞人,他害娘哭。」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已經如此為父親定位。
「你看到了嗎?」呂慕星興致勃勃地追問,得到孩子點頭回答,她忙又打破砂鍋問到底,「親眼看到的?」
申元祿停頓遲疑了一會兒,才重重點了點小腦袋瓜子。「娘她睡著了還會掉眼淚,問她她也不說為什麼,球兒說是爹爹的錯。」
呂慕星伸指點了點申元祿的額頭。「她說的你就信?」
「她從來就不會騙人,更不會騙我。」申元祿說得肯定。
「那你呢?你也會說謊騙人嗎?」呂慕星故意在語氣中摻雜了些許的質疑,意在試探這孩子的本性。
申元祿的眼神中燃起了憤怒之火。「當然不會。說謊是不孝的行為,娘她會傷心難過的。」
她真想讓申叔華聽聽這孩子的話,看他是否會汗顏。怎地他這棵歹竹還能出這一個好筍,在她看來另外一隻由他所出的小犬就沒這麼優秀了,十足十是她記憶中那個跋扈囂張的小痞子,完全是申叔華的縮小版。
相形之下眼前的申元祿就像是個聖人,而她對這種人是最沒轍的,和這種人說話挺累人,往往不到半句便夾雜著各家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