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初晴搶先推開房門,微雨則順勢輕推母親一把,母女三人一同進入了病房,驚擾了在一旁打盹的高永文。他不敢置信地直望著眼前三人,忍不住驚呼道:
「大嫂,你們怎麼來了?,」
「小聲點,別吵到……病人休憩。」曼伶不自在地說。「他……還好吧?醫生他們怎麼說?」
高永文忙放低聲量:「幸好急救得宜,算是輕度中風。只是因為他早有心臟方面的宿疾,必須再小心觀察。」
「不嚴重就好。」曼伶這才放寬心。
「大嫂,你先請坐。」他示意道:「我倒杯茶給你。」又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留長髮的,想必就是微雨?」
「嗯,另一個是初晴,你曾見過的。」曼伶介紹。
「嗯,我知道。」何止見過,私底下已處得頗熟了。
初晴朝叔叔偷眨了下眼,彼此心照不宣。
「還沒恢復意識嗎?」曼伶瞄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
「早就醒了,昨晚才從加護病房移出來。」他解釋。「剛剛吃了藥,所以又睡了。如果他知道你們來探望他,一定會很開心。特別是……大嫂,你親自來了。」
第八章
「其實我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來的。」曼伶難為情地坦白道。「畢竟我對……他仍存有芥蒂。」
「想必來此之前,你心中定已經歷過一番掙扎。無論如何,我還是先替家父向你致上最深的謝意,感激你的寬宏大量,願意盡棄前嫌來關心他老人家。」永文誠懇道。
「沒什麼。」她輕歎。「我只是忽然看開了某些事。十幾年的怨恨包袱壓得我喘不過氣,所以決定好好善待自己,把那個重擔給卸下來。」
「那……接下來,你有何打算?」他看著一旁的侄女們。「是否願意讓她們認祖歸宗?她們可是高家唯一的香火,我希望大嫂你能同意這件事。」
「為什麼?」她有些詫異。「難道你自己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否則怎會說她們是高家唯一的香火?」
「家父沒跟你提過?」見她搖頭,他才唏噓道:「我當兵前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下肢差點殘廢……後來,雖然僥倖躲過跛腳的命運,卻留下致命的後遺症……」
「你的意思是……」曼伶掩嘴,不敢私下結論。
「所以我至今猶是單身,就怕耽誤某個女人一生的幸福。」這事雖然教他難以啟齒,卻不得不向她據實以報。
只盼曼伶能理解,高家確實需要微雨和初晴來傳承。
「老天真不公平。」她不禁替他叫屈。
「不公平的事,又豈只我一人遇到。」他有感而發。
「……說的也是。」她苦笑道。
「希望你能慎重地考慮這件事。」
「這……」她有些為難。
「你不必急著立刻回答我。」他微笑。「家父與我都會耐心等候你的佳音,但願屆時能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她沉吟了半晌,彷彿已有了決定。
「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請求,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大嫂,你直說無妨。」他心喜若狂。「只要你肯答應,別說區區一個條件,就算你有再多的條件,我們都會赴湯蹈火地為你達成。」他雙手握拳。
「我的條件沒那麼困難,用不著你們去赴湯蹈火。」他那副從容就義的神情教她啼笑皆非。
「大嫂,你請說。我洗耳恭聽。」
「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和雋文舉行一場冥婚。」
「冥婚?!」他張口結舌。
「這正我唯一的條件。」她淚眼盈眶。「雋文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愛人,我只遺憾沒能有機會跟他成為正式的夫妻。如今,我也只能透過冥婚這種習俗與他結合……」
「你對我大哥真是情深義重,只怪他福薄無緣和你白首偕老。」他十分感動,卻又忍不住勸道:「其實你還年輕,為何不再另外去追求其它的幸福?女人的青春有限,你卻一意為我大哥守寡,豈不可惜?」
「沒啥好可惜的。能如此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回,我已沒什麼好求的了。」她含笑望著女兒們。「有朝一日,等她們各自都有美好的歸宿,我所有的青春付出都是值得的。」
「難怪大家都說,天底下最偉大的就是母親。」他著實敬佩。「明天早上,我會跟家父商量冥婚的事宜。」
「有勞你了。」她感謝道。
「這麼說就太見外了。」他赧然道:「大家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生疏,是不?」
「你說的對。」她輕拭眼角的淚水。「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如果之前我有什麼地方做不好,或是態度太差的,還請你們多見諒,別與我計較。」
「大嫂,才剛說完,你老毛病又犯了。」他笑著提醒。「以後講話別再那麼生疏,挺彆扭的。」
「瞧我的記性真差。」她自嘲。
他看了眼手錶。「時間不早了,她們兩個人明天一早還得上學呢!我看,你還是趕緊送她們回去休息吧!」
「天啊,都快十一點了。」她也看了下手錶。「小雨、晴晴,跟叔叔道再見,我們先回家去,改天再來。」
「叔叔,拜拜!」女孩們齊聲道別。
「拜拜!」他起身送她們三人定出病房。
豈知他才剛走回病床邊,卻驚見父親正悄悄地淌下兩行淚水。他手忙腳亂地趨前詢問:
「爸,你人不舒服嗎?怎麼哭了?」
高天澤逕自撇過頭去,暗自低泣。
「雋文,你說的對。曼伶真的是個好女人,只可惜我明白得太遲,錯失了一位好媳婦……也拆散一段好姻緣。」
高天澤再次痛斥著自己當年的剛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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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門放下手中的拖把,隨意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水,再將已髒污的水桶提到花圃去澆花,絲毫不浪費可貴的水資源。尾隨在後的初晴,則把一條破抹布隨手丟向洗手檯,也學他用袖子擦著一瞼細汗。
「那後來呢?」他繼續兩人先前未完的話題。
「後來呀,前天我們就在高家位於天母的別墅裡,替我爸和我媽舉行一場淒美的冥婚儀式。」
縱使事隔兩日,但當時那種震撼人心的悸動,她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只消一閉眼,便彷彿歷歷在目般清晰。
身穿白紗禮服的曼伶,臉上層露出極為幸福的笑容,襯著一旁觀禮的眾人泛紅的淚眼,顯得分外突兀且更教人不忍卒睹。因為曼伶那笑容的背後,隱含了太多的悲傷與辛酸……那種「幸福」,多麼地沉重啊!
「想不到你父母的愛情故事這麼教人感傷。」
「對呀。」她笑了笑。「還是我們這樣平平淡淡的比較實在,雖然是少了點刺激,只要能持久最重要。」
轟轟烈烈的剎那與平平凡凡的永恆,她寧願選擇後者;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勇氣……唉,恕她沒有!因為她老媽的遭遇,便是她銘記在心的近監。
她可不願像她老媽一樣,用未來數十年的人生,來哀悼那一段短短兩年多戀情的「曾經擁有」,太累了!
也太癡傻了!
「耶!你該不會是在暗示我某些事吧?」他打趣道。
「有嗎?」她扮了下鬼臉。這塊大木頭還有救嘛!
「你是不是嫌棄我這個『老頭子』太乏味無趣?」
「我可沒明說,是你自己對號入座的。」她無辜道。
「小沒良心的,我就曉得遲早有一天,你會對我倦怠的。」他半真半假地感歎道:「沒想到你那麼快就冷卻了,枉費人家還一頭熱著呢!」他真怕會如此噩夢成真。
「胡說八道!」她嬌斥,作勢要修理他。「我才不會輕易放過你呢!你再也沒處躲了,因為我要糾纏你一輩子,讓你永無寧日。等著瞧吧!」她掄起粉拳威脅道。
「喲,我好怕。」他拍著胸口裝出小生怕怕樣。
伯她……說得出口卻做下列。
糾纏一輩子?!他樂意之至。
「知道怕就好。」她洋洋得意道。
收拾起一臉玩笑,他匆而正色地問出心底的隱憂。
「你家人們都已知道我們正在交往嗎?」
「大概吧。」她聳聳肩,不甚在意。
「什麼叫大概?」她的答案太模稜兩可。
「她們知道我常和你在一起,應該早猜到了。」
「猜到?!」他面如土色。「所以……你還沒告訴你媽咪她們?」他指她最親近的老媽、大乾媽及小乾媽。
「需要特別告知嗎?」那豈不是很尷尬。
「你不該隱瞞的。」他突覺一股無力感。
「我又沒有故意隱瞞。」她辯解。
只不過忘了報備罷了。她暗自吐了下舌頭。
「你難道不擔心她們會反對?」他可煩惱極了。
「會嗎?」她一臉疑惑。「她們一直都對你很友善啊,應該滿喜歡你的。你甭杞人憂天了。」
「她們之所以對我很友善,可能是因為我曾經救過你。」他俊容一垮。「更或許因為我年長你許多,讓她們誤以為你跟我在一起很『安全』,卻沒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