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伶……」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非求得原諒不可。
「咱們話不投機,你請回吧!」她擺出送客的姿態。
「至少……也讓我見見她們姊妹吧。我好歹是她們的親爺爺……」他猶不死心,仍決心作困獸之鬥。
「住口!」她怒吼。「你竟還有瞼自稱是她們的爺爺?要不是你當初一意孤行,她們不會一出生就沒有爸爸疼愛,還得被迫背負著私生女的醜名……」
「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錯。」他又情何以堪。
時時刻刻都得承受著良心的苛責,他也很不好受呀!
「高天澤,你這殺人兇手,根本不配作我女兒們的爺爺!」她氣得渾身發抖。「我勸你少癡心妄想了!」
「難道得要我跪下來求你?」昔日的商場強人,如今只剩佝僂的一把老骨頭。他拄著枴杖站起,可憐兮兮道。
「少在我面前演苦肉計,我黃曼伶不吃你這一套。」
「我並非想博取你的同情。」他解釋。「我只是單純地希望能向你表達出我最真摯的誠意,好乞求諒解。」
「甭費心。」她冷笑。「因為我絕下可能原諒你。」
她就是故意將話說絕,希望他能大打退堂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歎息道:「雋文的死,我這為人父親的,心裡並不比你好過。充其量,你和他相戀兩年多,而我呢?我和他之間相處的時間是你的十倍以上。你與雋文是熱烈的愛情,我與他則是血緣相連的親情啊!將心比心,你何忍再怪罪於我……」語畢,眼眶泛紅。
聞言,她久久不能言語。
高天澤所言不無道理。其實他們同樣是斷腸人,同樣因雋文的猝逝而痛苦不已,也同樣無法將雋文忘懷……
然而,要她拋去仇恨又談何容易?若非憑仗著對高天澤的這股濃濃恨意,她早就崩潰了,根本捱不到今天。
與其說她被怨恨給捆綁而動彈不得,倒不如說怨恨——其實是她這十幾年來賴以為生的原動力。
因恨,而活著!
為活著,而恨!
「雋文是個善良心軟的孩子,他在天之靈一定也很企盼我們都能幸福快樂。只要我們肯盡釋前嫌,接納彼此,相信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最美滿的一家人。」
「不可能的!」她立刻反駁。
「總得嘗試過才知道結果啊!」他努力說服著。
「我的家……再也不可能美滿了。」她痛哭失聲:「從雋文拋下我離開的那天起,幸福之於我……已是天方夜譚,是我想抓卻永遠也抓不著的……泡影。」
「別那麼悲觀……」他想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為何還要出現在我面前?」她責問道:「為何要在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上灑鹽巴?」
「我……」他不知所措,一臉的無辜。
「高天澤,你這個魔鬼!為何還來折磨我?」
「曼伶,對不起……」她臉上的哀淒教他看了鼻酸。
「換我求你吧!」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求你饒了我,求你別再來打擾我寧靜的生活,求你放過我們母女……」
他只能怔怔地望著她,呼吸猛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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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賽門與初晴心血來潮地漫步在蓊鬱的山林間,春意盎然,景色宜人。
可惜心事重重的她根本無心欣賞身旁的美景,只一逕瞪著走在前頭的賽門的背影,目光灼灼且充滿哀怨。
她的心裡極度的不平衡——
兩人正式交往迄今已一個多月,卻仍停留在原點,毫無任何進展。甭說親吻這等甜蜜事,他們之間就連牽手都還不曾有過咧!她指的事……情人間親暱的十指相扣,而非手牽手過馬路此種的小兒科。
唉……她這女王角向來非常大方,結果反倒是賽門那男主角在蘑菇,不知在矜持龜毛些什麼,頗殺風景的。
他們現在算是在談戀愛嗎?
沒有情話綿綿,也沒有纏綿得難分難捨,更是缺少尋常戀侶間所該有的濃情蜜意……兩人的相處模式和從前並無兩樣。噢,該死的,為何和從前沒啥兩樣呢?
嗯……唯一小小的「改變」是賽門不再身著神父的服裝。這還是因為初晴再三的抗議,勉強爭取來的「福利」。
試問,面對一身嚴肅的神父打扮,誰還有任何浪漫憧憬?
「喂!」她口氣不善地喚住他。
他回身,挑了挑眉。
「你……是真心想跟我在一起嗎?」
「你認為我對你不夠認真?」他皺眉反問。
「你沒有誠意。」她沉吟了會兒。「更少,我感覺不到你的誠意。賽門……你真的已經下了決定跟我在一起嗎?或者……只是故意敷衍我罷了?」她愈說愈沮喪。
「冤枉啊!我哪敢隨便敷衍你。」他哄慰道:「我不是已經為了你……」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改變了嗎?」
「那只是膚淺的外在,不具任何意義。」她賭氣道。
「晴子。」他雙手輕扣住她的肩膀。「我當然不是指衣服的改變。而是我已放棄當神父的志向,改當教會的終生義工,你怎可再指責我對你沒有誠意?」
「有啥不同?反正你最愛的還是耶穌。」
看見她氣鼓著腮幫子,他不由得啼笑皆非——
唉!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如此晴時多雲偶陣雨。
「大大的不同。」
「哪裡不同?」她氣得口不擇言:「還不都是混教會的,半斤八兩之差嘛!就說你在敷衍我,還死不承認。」
「別胡扯。」她的形容真令人哭笑不得。「我們是為教會服務,不是『混』教會。」他實在拿她沒轍。
「你還沒回答我。」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想與人談判的凶模樣。「到底哪裡不同?」
他伸手揉撫開她緊皺的眉問。「神父就跟你們所知道的和尚類似,必須清心寡慾、謹慎修為,不可以結婚生子的。」他耐心地解釋。
「……意思是你有與我長久在一起的打算?」她囁嚅道,兩朵紅雲浮上了頰畔,難得露出少女的嬌羞神態。
「多此一問。」他佯怒地輕捏她的小鼻尖。
她旋即撲向他懷裡,牢牢地圈住他的腰身。
突如其來的親暱接觸,教他有些不自在,體溫竄高。
「晴子……」他頓覺口乾舌燥,嗓音微微沙啞。
「我沒有安全感。」她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陶醉地聆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心神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你……在害怕什麼?」他猶豫了下,才回摟住她。
「怕你騙我。」她說出心匠的隱憂。
「騙你什麼?」
「騙我……說你喜歡我,」
「我幹嘛騙你?」他—臉無辜。
「誰知道。」她輕歎了聲。「也許是因為同情吧。」
「同情?」他聽得一頭霧水。
說他……騙了她?
又說他……同情她?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他愈聽愈迷糊?
「其實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她下了定論。
弄了半天,原來她仍在單戀的死胡同裡打轉。唉……
「等、等一下!」他急忙喊停,阻止她繼續揣測。「你言下之意,該不是指我正是令你缺乏安全感的禍首吧?」見她毫不遲疑地頷首,他不禁手足無措。「為什麼?」
是他哪裡表現得不夠好,教她嫌棄了?
他的心惶惶然,頓時七上八下。
「雖然你一直對我很溫柔、體貼,也照顧得我無微不至。」她深呼吸。「可是,你難道不覺得咱們之間,似乎缺少了情侶間所該擁有……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元素?」
「是什麼?」他急欲明白。
「激情。」她輕吐答案。
「呃……激情?!」他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她揚起小臉望著他。「你甚至不屑吻我。」她控訴,口氣極為哀怨委屈,恰似遭丈夫冷落拋棄的可憐妻子。
賽門怔怔地俯視著初晴紅潤欲滴的唇瓣,困難地嚥下一口唾液,感覺喉嚨似有火在燒烤著般躁熱難耐。
冤枉啊!是不敢……而非不屑呀!他暗自呻吟。
天知道要壓抑自己一親芳澤的渴望有多艱辛。他不是聖人,更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當然會對心愛的人有所慾念。只是……他必須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她不足以稱為「女人」,她甚至還只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女孩」,他豈可放肆?豈可輕易對她下……毒手呢?
他這麼辛苦地忍耐著,卻反而招來她的埋怨,這……未免太可笑了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深怕會一吻不可收拾,只好防患未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可謂用心良苦。
豈料,她非但不領情,還指責他不夠喜歡她。
「唉……」他不由得長長地歎了口氣。
「假裝喜歡我,讓你很無奈吧?」她又逕白會錯意。
一顆芳心頓時揪疼了起來。
「喜歡你,的確讓我很無奈。」他直想仰天長嘯。
「既然無奈,就別再勉強自己假裝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