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育幼院被解散的日子,只剩二十四天。
每回去探望那些孩子們,總看見一張又一張的小苦瓜臉,他們總是哭哭啼啼地直嚷著不願與其他人分開,教她聽了不免也跟著鼻酸。
討厭!為何人生中要有那麼多無奈呢?
一輛黑色賓士一路尾隨著初晴近一百公尺,「叭」地按了下喇叭,嚇得魂遊四方的她恍然回神。
後坐的車窗驀地放下。「初晴?」
她先是愣了下,然後眨了眨眼。「是你!」
高永文,那個據說是她該稱為「叔叔」的中年男子。
「有空嗎?我們叔侄可以私下聊聊嗎?」他笑問。
「聊什麼?」她又與他不熟。
「先上車吧!」高永文打開了車門,邀請道。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而且這位叫「叔叔」的好像還頗有錢的,竟雇了司機替他開車。也許待會可以藉機聯絡感情為由,開口向他調調「頭寸」,幫育幼院度過難關。
「好!」她於是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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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杯藍山咖啡。」高永文看著初晴。
「我要柳橙汁。」她隨口應道。
「肚於餓嗎?要不要點一份鮪魚鬆餅填填肚子?」高永文建議道:「這家店的招牌點心就是黑胡椒鮪魚鬆餅,我吃過了,味道挺不錯的。」
「喔,好。」不說還好,一說她還真感覺有些餓了。
他合起了菜單。「小姐,再給我們兩份鮪魚鬆餅。」
「好的。」服務生收回桌上的菜單,露出甜美的職業笑容。「兩位請稍等,餐點很快就來了。」
服務生一離開,初晴便好奇地環顧著店裡的裝潢。
這是間高雅溫馨的小咖啡屋,沒有太多俗麗的佈置。素淨的淺藍牆上零星鑲嵌著大小不一的各式貝殼,店內擺置著許多漂流木,天花板還垂架著一大張挑染成七彩虹色的捕魚網,店名即叫——「捕夢」。
「這間咖啡屋的佈置很漂亮。」初晴的視線緊緊膠著在她對面的一大片彩繪牆,牆面畫著一群笑靨甜美的美人魚。
好美的一幅畫!她由衷地讚歎。
「這間店已經營了近二十年,是我的姑姑開的,去年初才轉由我的一位表妹接手。」高永文朝吧檯方向招了招手。「你眼前的畫,是你父親自己親手畫上的,花了將近三星期的時間才完成。」
「這是我爸爸以前畫的?」她震驚道。
初晴再次將眸光凝定在那面畫牆上,內心五味雜陳。
父親?!一個與她有至親血緣卻無緣見面的男人。
關於她的父親——高雋文的一切,她全然陌生。
記憶中似乎曾聽母親提起過,她的父親也同她一般酷愛繪畫。血緣真是奇妙的一種關係,初晴承襲了父親繪畫的天份,難怪從小即無師自通……原來是因為來自遺傳。
「我老媽不愛提起他。」她的語氣頗為無奈。「每回不小心說到關於我爸爸的事,她便哭得有如世界末日似的,總嚇得我和小雨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這也難怪。」高永文能夠理解。「他們以前非常地相愛,又是……」他頓了一下。「被迫拆散,所以心裡才會有那麼深刻的遺憾和哀淒。」
「這樣……是否就是所謂的刻骨銘心?」她反問。
「我想是吧!」刻骨銘心啊,他也曾有過一段。
高永文神情匆地落寞,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嗨,表哥,好久不見。」雷秀恩笑盈盈地捧著托盤走來。「你這大忙人今天怎有空屈駕至本小店呢?」
「專程來捧你的場,不歡迎嗎?」高永文恢復笑臉。
「堂堂高氏企業的總經理肯蒞臨,讓本小店有如蓬華生輝,豈敢不歡迎?」雷秀恩打趣道。「需要我準備二十一記響炮伺候嗎?還是多叫幾位美女來獻花?」
「就會灌你表哥迷湯,油腔滑調的。」他笑弧拉大。
「這種迷湯可只有你這位永文表哥才喝得到,別人想洗耳恭聽我的諂媚,本小姐還嫌懶呢!」雷秀恩轉頭一看。「這位是……天哪!表哥你竟想殘害國家幼苗,找這麼個可愛的小女孩『喝咖啡』,太心狠手辣了吧?」
「胡扯什麼!」高永文哭笑不得地輕斥。
「不是嗎?」雷秀恩戲謔道:「你們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不都愛玩援助交際的靡爛把戲,我還以為你這塊大木頭也學別人趕流行哩!」
「愈說愈不像話了。我看你是八點檔連續劇看太多。」
「少遜了,表哥。」雷秀恩取笑著。「現在新聞節目才真的夠辣,比那些偶像劇什麼的更加灑狗血,而且全是貨真價實絕不虛構哦!」
「你喔,從小就鬼靈精一個,滿腦子天馬行空。」
「總比你這位小老頭活得多采多姿呀!」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初晴,輕咳了兩聲,提醒在座的兩位「大人」別只顧著敘舊,而忘記了她的存在。
「初晴。」高永文立刻介紹道:「雖然我這位小表妹才虛長你八歲,但算起輩份,你仍要叫她一聲姑姑。」
「姑姑?」好年輕的姑姑呀!初晴差點叫不出口。
他接著又說:「秀恩,還記得你雋文表哥嗎?」
雷秀恩指了指那面壁畫。「你說那位很會畫畫卻不幸英年早逝的大表哥?」她皺眉。「記憶很模糊了。」
高雋文死時,秀恩也才八歲大而已,哪記得啥。
他點頭。「初晴就是他的女兒。而且她還另有一位孿生姊姊,名叫微雨。」
「女兒?!」雷秀恩微愣了下。「他不是尚未結婚就『再見』了,怎會突地冒出個——喔,不,是一對雙生女兒呢?」她狐疑地瞅著他。「該不會你在外偷生的,然後故意亂栽贓吧?死者為大,你如此胡為可是大不敬哦!」
「唉……說來話長,改天再告訴你詳情。」高永文歎了口氣。「我今天特意帶她來看看我大哥生前的畫作。」
晚餐時刻一到,店內忽然擁進了數名客人,服務生一時忙下過來,頻頻呼叫老闆娘救援。
「我去幫忙,不跟你們聊了。」雷秀恩熱情地握住初晴的手。「很高興認識你。有空常來,小姑姑我請客。」
「喔……謝謝。」初晴有些不習慣半路認親戚。
「秀恩很健談,你們以後一定會處得很好的。」
初晴卻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世界上該不會有那麼巧合吧?!
她懷著惴惴下安的心試探地問:「剛剛聽她說……叔叔,你是高氏企業的……總經理?」她緊張地期待著答案。
「有何疑問?」他遞了張名片給她。「上面有我的電話,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可以直接跟我聯絡。」他翻過名片,在背面另外寫上一支手機號碼。「如果我不在公司,你就改撥這個電話吧,是我的私人手機。」
她怔怔地盯著手中的名片,差點激動地大叫出聲。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哪!
「叔叔。」她好甜好甜地喚道,眸光異常閃亮。
「嗯?」
「你們公司目前是不是正規畫要蓋高爾夫休閒度假村?」她又補充道:「在台中的濱海山區。」
「高爾夫?台中?」他思索了一下。「是啊!那是李副總規畫許久的企畫案,下個月就預備動工了,怎麼……有何問題嗎?咦,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公司一直對外保密著,連新聞媒體都不曉得,你怎會得知這個消息?」
「哼,問題可大咧!」她扯了下嘴角。「你跟李副總誰的職位大?」她天外飛來這一句。
「我是總經理,他是副總經理,當然是我階級高。」
「那麼……在公司裡,你說的話比他有份量,是不?」
「你怎麼會認識李副總?」他一臉不解。
「見過一次,但……印象深刻。」她咬牙切齒道。
三天前,她陪剛出院的賽門去找李副總商量,希望可以再多給一個月緩衝期,好讓他們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去妥善安排育幼院的問題。豈料,那個仗勢欺人的傢伙拒絕了不打緊,竟還出言不遜地羞辱人——
窮人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樣麻煩!
李副總居然以「蟑螂」來形容他們,實在太惡劣了!甚至還威脅他們教會裡的人,如果再敢囉嗦一句,隔天立刻命人剷平育幼院,絕不心軟。
「那些沒人要的孤兒死活,干我屁事?」臨走前,李副總還撂下這一句只有畜生才會說的話。
教人聽了不禁恨得牙癢癢的!
「叔叔,賺錢固然重要,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啊!你們難道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別逼得育幼院裡可憐的孩子們走投無路?」她代為求情。「延後一個月再動工嘛!教會方面會加緊腳步幫孩子們尋找新的安置所在。」
「育幼院有啥困難嗎?我不是另外撥了一筆款項作為育幼院的搬遷費用,難道還不夠?」高永文一頭霧水。
她頓覺事有蹊蹺,急忙追問:「什麼款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