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即是他們三人傳達給她的訊息。
此等事關尊嚴之大事,絕不能忍氣吞聲。
有些事是怎麼樣也不能去「習慣」——
特別是習慣受人輕視和侮辱。
初晴氣得渾身顫抖,霍然站起身。
主考官們原以為她知難而退,正準備拂袖而去;豈知她竟滿臉怒火走向他們,雙手重重落在他們身前長桌上。
在場的三位大男人,卻被眼前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的氣勢駭住,嚇得一時講不出話來。
「舞女是人!舞女的私生女也是人!你們這幾個下流又自命清高的假道學,沒資格嫌我們!不讀就不讀嘛!誰稀罕!」她用力踹倒桌子,順便將手中的畫軸砸向他們。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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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妹妹那段傷心事,微雨不禁鼻酸了起來。
「那後來呢?」賽門追問。
「她整整關在房間裡,哭了一天一夜。然後把所有的畫作、獎盃、獎牌和獎狀,統統搬到頂樓,放火燒了。」
那時若不是老媽出面阻止,恐怕連這些「殘骸」都不剩了,早就化成了灰燼,隨風而逝。
「那她房裡的壁畫是何時畫上的?」
「都是她國中時畫的。你瞧,她那時就有那麼神乎其技的畫功。如果她當初沒有放棄再拿畫筆,也許今天的她,已經大有可為了。」這樣的結果,微雨一直很感惋惜。
一個從小便是人人稱羨的天才,就因此殞落了。
「那一次甄試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吧!」賽門幾乎可以想像初晴當時有多心痛和絕望。
「可不是嗎?」微雨哽咽道:「從那天起她開始蹺課,與一群中輟生廝混。迷上了飆車的她,更是時常負傷回家;不是騎車摔傷,就是和人打架,讓人愈看愈心疼。」
學校姑且念在她屢次為校爭光的份上,不扣她曠課的操行分數,使初晴可以領到國中的畢業證書。
高中聯招時,初晴故意蹺家罷考……
然後,在姊姊和媽咪們再三懇求下,勉為其難地選了一個不用考試、以校風混亂惡名昭彰的私立高中就讀。
上了高中後,初晴便把一頭及肩的烏黑秀髮削剪成男生頭,並且染上極誇張、刺目的橙紅色。
雖然她嘴裡說,不再對別人的輕視耿耿於懷,但她卻情願放縱自己,自暴自棄地混過每一天。
如果初晴真的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為何她飆車時總是衝到最前頭?打架時亦特別地凶悍?又為何要做這種人人側目的打扮?追根究柢,還不是希望別人多注意她啊!
「幸好有筱螢和絲絲陪伴著她,否則晴晴或許會更桀騖不馴。」微雨始終很感激她們兩人。
「這兩位朋友對她而言,一定都非常重要吧!她常跟我提起她們。」賽門對她們的名字並不陌生。
微雨突然很慎重地拜託他道:
「晴晴現在很聽你的話,神父,請你救救她,別讓她再繼續埋沒自己的天份,讓她重新恢復起畫畫的鬥志吧。」
「她的心結那麼深,我恐怕也說服不了她。」賽門實話實說。就他近日來的觀察,初晴的個性十分倔強啊。
「她曾告訴過我,畫畫是她最快樂的事,我不相信她真的已淡忘了那種快樂的感覺。她還曾將繪畫比喻成貫流她全身的血液,如今血凝結了,我只看見她行屍定肉地虛度著這三年來的日子。」
雙胞胎是最能彼此心意相通的,微雨絲毫不相信,初晴已完全對繪畫斷了執著的意念。
「我盡力而為。」他承諾道。
雖然有著不愉快的成長歷程和不完美的出身,但是賽門始終認為——初晴和凱瑟琳都是善良的好女孩。
凱瑟琳死了,他想亡羊補牢也來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無法及時給凱瑟琳的關愛,挪轉至初晴身上。
好好地守護初晴,挨過蛻變的痛苦,讓她順利化為一隻美麗的蝶,飛往屬於她的燦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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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的初夏午後,一群天真活潑的孩童們,正圍成個小圈,吱吱喳喳討論著……讓人打老遠便聽見了他們的歡笑聲。一朵厚重的雲朵飄近,短暫阻擋了驕陽熱情的曝曬。
「叔叔,這隻狗為什麼長翅膀?」
「你的彩虹怎麼歪七扭八的,好醜喔!」
「這只蝴蝶好奇怪,居然一邊大、一邊小耶!」
「叔叔,你畫的蛋糕,怎麼像大便啊?」
「叔叔,人家米老鼠不是長這樣的啦!」
「哈……笑死人了,那個穿紅裙子的好像ET喔!」
「這麼說,右邊拿汽球的不就是異形了?」
「叔叔,你又畫錯了,哪有綠色的花長紅色葉子?」
賽門垮著一張瞼,頹然放下手中的水彩筆。
「我不畫了。」微薄的信心已遭踐踏殆盡了。
今天輪到賽門佈置育幼院本月份的慶生場地,他原想畫一幅美美的海報,貼在教會的小舞台上。因為今年是馬年,他創意十足地畫一匹飛馬,結果被小朋友譏笑成狗。
其它的嘔心之作更不必說了,只能說慘不忍睹……
賽門垂眸,哀怨地望著身旁的小孩子們。他發誓,平常皆待他們不薄啊,怎麼……對他辛苦一上午的畫這麼不捧場?
好歹也該客氣讚美幾句,至少角落那顆星星……呃,畫得還不錯;雖然不知為什麼,居然長得比月亮大。
「真有那麼遜嗎?」他低問。
所有的小朋友皆不約而同地點頭如搗蒜。
賽門只得挫敗地長歎了口氣,承認自己沒有美術細胞。心灰意懶收拾好散落四處的畫具,不敢再獻醜了。
「哈羅!」這時一抹娉婷倩影翩然出現。
「橘子姐姐。」胖男孩開心喚道。
「小胖子,要我說幾遍?是晴子姐姐,不是橘子姐姐啦!」初晴輕捏胖男孩肉肉的小臉。
「人家一看到你的頭髮,就想到好吃的橘子嘛!」胖男孩一臉無辜地說。「別捏了,好痛耶。」
「貪吃鬼,難怪你愈長愈胖。」初晴由背袋中掏出一大堆零食。「小胖子,拿去分給大家吃。嘿,我警告你,可別一個人獨吞,否則……你那肥肥的屁屁就等著挨揍。」
「是!」胖男孩立刻遵命。
「謝謝晴子姐姐。」其他的小朋友一哄而散,全進屋裡去,與胖男孩分享那堆美味可口的小點心。
笑盈盈地望著孩童們遠去的身影,初晴心情特好。
「這時間不是該上課嗎?你又蹺課了?」賽門皺眉。
「我最近都很乖,你別冤枉我。」她趕緊解釋:「今天期中考,只上半天課就放學了。」
近來,她只要一有空就到教會來報到。偶爾也客串育幼院的義工,幫忙打掃或陪伴小朋友玩耍。因此,與所有的神父、修女及院童們都混得很熟,就像是一家人。
「好學生就是不遲到、不早退。」他輕揉她的短髮。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壁報紙,不禁嘀咕:
「這些小朋友也真是的,有糖果吃,連功課都不做了。早知道該等他們畫好圖,再給點心的。」
「是我畫的。」他尷尬地笑著。
聞言,她詫異地抬眸來回望著賽門與幼兒級的圖畫。
「你畫的?我還以為是……」小朋友的塗鴨。
「我已盡力了,但仍舊差強人意……」他聳聳肩。
雖然初晴所認識的成語典故並不多,可是,她心知肚明,這樣程度的畫,其實離「差強人意」還很遠……
看他一副很沮喪的模樣,她急忙出言安慰道:
「還不太糟,至少……這只飛天小狗挺可愛的。」
她的「安慰」令他更加沉重。
「那是飛馬。」氣若游絲的糾正傳來。
「是嗎?原來我看走眼了。」她苦笑道:「仔細一看,真的是馬耶,雖然腿短了點。」好尷尬呀!
「沒關係,剛剛小朋友都『吐槽』過了,我早就麻痺、沒感覺了。」隨人家愛怎麼嫌,就怎麼嫌吧!
「賽門……」她實在不太擅長安慰人,愈弄愈糟糕。
似乎傷到他的自尊心了。她偷覷著他面上的表情。
「這畫……要做啥用的?」她隨口問道。
「晚上要替育幼院辦慶生會,這海報,我本來想貼在小舞台前作佈置的。」他垂頭喪氣地將壁報紙揉成一團。
她愣了一下,欲出手搶救,己太遲了。
「怎麼丟人垃圾筒裡?那張圖……你不是畫了很久?」
「留著只會丟人現眼。」他賭氣道。
初晴猶豫了會兒,自告奮勇地說:
「還有新的壁報紙嗎?」她深呼吸後。「我幫你重新畫一張好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封筆三年,沒想到今日居然破例……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為了心底某個期待許多的理由。
傍晚時,所有的小朋友都群集在初晴的身旁,每張小臉上都寫著崇拜和仰慕,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手中的畫筆。